此人衣着低调,但看气度不是一般人。
他嘴唇嚅动几下,好像说了什么。
隐素原本已快走到门口,不经意间瞄到老者眼中的湿润以及那满目的怀念哀伤,她不知不觉停了下来。
这幅《竹林美人图》的原型是自己,应是那日昭院同一批画中的其中一幅。只是这一幅画比之谢弗画的那一幅差了许多,既看不清她的五官轮廓,也没有画出她当时的空灵自在。
“老人家,这画中的女子是像你认识的某个人吗?”
老者闻言看了过来,见问自己话的是一个妙龄少女,那双深沉精明的眼似乎有些失望。哪怕是年事已高,他身上那种不同于常人的气势依旧赫赫。
隐素暗道这位老人家年轻时肯定是一位武将,因为他给人的感觉应该上过战场。他朝自己看过来时,瞬间让人想到萧萧马鸣的寂寥。
“我会画像,老人家若是愿意的话,可将自己思念之人的相貌说与我听,或许我能画出来。”
老者一听,目光微动。
他沉思良久,最终同意。
王掌柜阅人无数,自然能看出老者身份的不一般,他将两人请到隔间。隔间是一间书房,应是王掌柜自己的休息室。
王掌柜请他们进去之后,识趣地退下。
房间内仅余他们二人,隐素将纸缓缓铺平,压上纸镇静等老者的描述。
一刻钟后,老者沉重而怀念的声音慢慢响起。
隐素随着他的讲述先是画了一份初稿,然后又仔细问了一些细节之后再作改动,最后又画了一张。
红衣墨发的女子跃然纸上,杏眼蛾眉飒爽干练,透着一股洒脱的江湖之气。尤其是那眉间的一点红痣分外显眼,宛如飒爽之中带着一丝妩媚。
竟然有些眼熟。
隐素身体往后仰,试着离远一些以完全的第三视角来看画中的女子。
突然她眼神惊变。
这女子…
分明是年轻时的祖母!
叶红衣
老者一直没看她, 而是望向窗外。
那面窗向着书墨轩的内院,院子里种着一株石榴树,盛开着满树红似火的石榴花, 仿若一个个盛装打扮的红衣女, 仰着艳阳尽情绽放。
岁月更迭,时光如梭,最终这满树的艳丽会在冬日的萧瑟中消失殆尽, 空余凋零的枝条, 再无曾经的风华。
她看着画中的女子,脑海中浮现的却是一位妇人的模样。妇人的眉眼已染上时光的风尘, 容颜印着岁月的痕迹。没有红衣胜火, 只有荆布粗裙,褪去飒爽的英气,只留看透繁华之后的淡然。
寺庙旁边的茅草小木屋中,进进出出都能看到妇人忙碌的身影。年幼的小女童跟在妇人身边,软软地唤着,“阿奶,阿奶。”
画面一转, 妇人似是病了躺在床上,小女童拧着热巾子替妇人擦身。妇人心口稍偏的位置,有一块铜钱大小的疤,小女童对着那疤吹着气, 软软地说着:“痛痛飞了,痛痛飞了,阿奶好了。”
妇人看着小女童, 爱怜慈悲。
“阿奶的素素可要记得,以后可别像阿奶这么傻, 千万别给男人挡剑。”
“挡剑?”小女童歪着脑袋,“为什么要挡剑?”
“因为喜欢。”
“不疼吗?”
“当时不觉得疼,如今想来也无后悔,只有不值。”
小女童似懂非懂,一直盯着那块疤看。
许多年以后,小女童长成了大姑娘。她那么喜欢一个男人,为了那男人受尽耻笑与白眼,最后她没有记住阿奶的告诫,为了给那男人挡剑而丢了自己的性命。
不值啊。
阿奶不是说了吗?
不值的。
可是那个傻姑娘啊,没有听阿奶的话。
隐素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明明那是原主的人生,是原主的经历,可是无论是师父也好,还是阿奶也好,那些过往仿佛真实在她身上发生一般。
“敢问老人家,这女子是你什么么人?”
“她是我的妻子,已经失踪快四十年了。”
妻子?
“她为何失踪?你没找吗?”
“她…因为误会离开了我,这些年我一直在找…”老者的声音低沉沮丧。
隐素握紧了手中的笔,半晌之后缓缓放下。
听到她说画好了,老者这才回过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