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离……”女子发出了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
匆匆赶来的君王听见了冷宫弃后的最后一句话,俊美精致的五官有些扭曲:“贱人……”扫了男孩一眼,愤然拂袖而去。
虞锦行睁眼猛然坐起。
再次面对那如荒诞闹剧的记忆,他的神色并未有太多变化。
“虞…恪……!”虞锦行轻喃着,语气阴森怨毒得令人胆寒,眼神让人如同被毒蛇盯上一般不寒而栗。
“哪怕没有噬心,我也不会放过你……呵,这次我不会那么容易杀了你,那太便宜你了。我要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浑然不觉两颊的软肉已被咬紧的牙关弄得血肉模糊。
他会慢慢地夺走虞恪的一切,让他尝尝他千倍、百倍的痛苦,才能解他心头之恨啊……
虞锦行慢条斯理地起身更衣。
复仇……就从世家开始吧。
“这便是牡丹坊啊,朕前世倒是未曾来过。”
虞锦行衣着宝青色圆领袍,青丝半披散着,只着一根鸦青色的带子,隐藏在一片衣繁生香,莺歌燕舞之中并不显得突兀。只是过分出色的相貌,引得不少注日,但他周身矜贵的气质倒是叫人不敢小觑,因此没人过来搭讪,连歌女小倌们都不敢靠近。
“殿下。”无心拱一拱手。“牡丹坊主在四楼厢房等您。”
虞锦行略略颔首锦,向楼上走去。
一楼是酒楼,白天是齐聚南北奇珍的饕餮盛宴,中央有一舞台,吴侬软语、皮影木偶西域歌舞,说书戏剧……应有尽有。而夜晚则是温柔乡,销金窟,多少文人雅士醉生梦死的地方。
走过三楼包间,声音就遂渐不对劲起来了,分辨一番似乎还有朝中熟人。虞锦行讽刺地勾起嘴角。
结果进了厢房却是一惊。
厢房里没有什么坊主的影子,除了地上——一个被绑着双手,披头散发、口中还塞着布团的美人。
美人一见到他微微一愣,随即怒目相视,白净俏脸上一双勾魂摄魄的含露目似泣非泣,楚楚可怜,衣服也随动作微敞,一幅春光无限之美景。
虞锦行却是哭笑不得。
这他妈不就是坊主吗?
他阔步上前伸出手,美人似是惊恐地退了退,结果他只是给美人拢了拢衣襟,又解开了他手腕上的绳子,拿下布团,将人扶到了卧榻上,行为恭敬有礼还全程移开目光,端得一副翩翩君子做派,倒叫美人一肚子火无处可发。
“本殿今日前来是想与宓公煮茶论琴,没想到宓公还未梳洗,那本殿便先在外间候着。”说完,便带着无心退出门外。
美人直接气笑了。好嘛,先出手把人绑了,又在这里装好人。
无心意识到自己办错了事:“殿下……属下知错,请殿下责罚。”
虞锦行心有不满,却只是付之一笑:“罢了,是本殿没交待明白。不过此处守备如何?”
“非常完备,仅次于王府。”无心刺杀过南疆王,身法自是极精妙,虽仅论功夫对敌逊人一筹,但想悄无声息刺杀和潜行,还是少有人能发现的。
虞锦行倒不意外,他上楼时与几个守卫擦肩而过时,便察觉到十分不一般。
无心担忧道:“殿下,此处怕是已有人捷足先登,属下又办事不利……怕是不能为殿下所用。”
“无妨。”虞锦行当然早就知道牡丹坊背后的势力是谁。本殿今日来,便只是见见这般绰约的人物。宓公虽是白身,切不要轻慢了他。”
这时门突然推开,“宓公”已束发更衣,倒是不知道听没听见二人说的话。他冲虞锦行福了福身道:“二殿下厢房内请。”
紧接着语气又淡了些许:“这位公子,小人不会对二殿下怎么样的,不如公子去隔壁厢房品茗如何?”
虞锦行冲无心投去一个安抚的眼神,便顺宓公意进了厢房。
宓公坐在主座上,只丝毫没有诚意地说了句“请上座”,便自顾自的品茶了。
虞锦行也不急,端起桌上的君山毛峰品了起来。啧,是南疆贡茶,虽然与他父皇的贡品不能比,却也不是宓公这一不入仕且无功名的“商人”能喝到的。
这就是在明摆着告诉他:他有主了
“碧云引风吹不断,白花浮光凝碗面,好茶。”
宓公这才抬起凤眼看他,半晌,开口道:“二殿下,小人哪担得起您一声宓公,唤我郑宓fu就好。”
虞锦行闻言一笑:“既如此,宓公也不必一口一个二殿下,在下今日只是一位想与宓公探讨琴艺的普通人罢了。”
郑宓轻笑一声,故意拖着嗓音甜腻道:“那宓儿应当唤您什么?……郎君?”他貌美非常,勾得人想入非非。
气氛一下子暖昧了起来。而虞锦行却敛了目光,转而取出琴匣中的古琴:“宓公可愿听在下抚琴一曲?”
“哈,那宓儿,恭敬不如从命。”
郑你心知弹琴不过是个幌子,正准备待会违心夸赞一番,可琴声一起,他却又怔住了。
真可谓是“正声感元化,天地清沉沉。”凄异伤婉,哀转久绝。
二人相顾无言。
虞锦行善琴,不过鲜有人知,除了被他弹过一曲《凤求凰》告白的李素因外,便只有教他的人——沈清婉知道了。
想起那个洒脱清丽的女人,虞锦行闭眸不语。一滴清泪顺着面颊滑下,滴落到琴上,碎成无数片伤心的星星点点。
良久后,他才苍白地笑了笑:“让宓公见笑了。”
暴君心里很是满意。多年未曾碰琴,技艺倒是不减……
【系统,你看朕哭得是不是很好看?】
【???】
“岂会。”郑宓这才反应过来,“宓儿平素最憧憬高山流水遇知音,二殿郎君真是好琴技,叫宓儿叹服。”
话题一打开便收不住了。郑宓惊讶地发现,这个冷宫长大的皇子性情十分对他胃口,谈吐端庄又风趣,不轻视也不谄媚,避重就轻,仿佛他真的只是一个来论琴的客人。
而虞锦行越正经他就越骚浪,言辞极尽挑逗勾引之意,可对方连半点脸红都没有,不由叫郑宓有些挫败。
他一眼就看出虞锦行和无心关系不一般,所以自信,以他的美貌绝对能诱感到对方,这样无论是推辞还是利用都会更加容易。可虞锦行一面明眼人可见的撩拨他,一面对他的勾引视若无睹,实在是让他有种媚眼抛给瞎子看的挫败感。
还是个装瞎的瞎子。
不过……这二殿下当真是龙章凤姿,仪表堂堂,比身在南疆那个油头粉面的王爷不知强了多少。被这般美貌、又是身份如此尊贵的美人以礼相待……啧,当真是心旌荡漾。
“今日多有叨扰,望宓公见谅。这是玉昆仑进贡的雪烟丝,便当作本殿给宓公赔礼了。”
郑宗并未推拒,而是莞尔一笑:“宓儿有一方北地的寒砚,再过几月天热,二殿下用着正好。”
他们不约而同地换了称呼,心照不宣地收下对方的礼物。
虞锦行辞行后,郑宓莫名有些怅然。他想,二殿下是个聪明人,应当看得懂他的暗示……
虽说他实在是恶心透了南疆王那张猪脸,但这位美人殿下也未必是什么良主,再观察一段时日吧。
虞锦行和无心离开了牡丹坊,慢慢在街上踱步。
“怎么又戴着面具?”
“属下只是还不太适应……下次不会了。”无心以为虞锦行不喜欢,身体不由得紧绷了几分,说着就要摘下。
虞锦行叹了口气。“罢了。”
他走到一个小摊前,挑了两个妖怪面具,给无心戴上,又给自己也戴上。
“属下多谢殿……”
“好了。无心,现在没人认识我们,我不是二殿下,你也只是无心。明白了吗?”说着,他牵起无心的手。
大庭广众之下,无心面具之下的脸涨得通红。笑得十分妖孽的二殿下还用他那疏朗清澈的声音说道:“我还没逛过长安的夜市呢,无心陪我。”
“……好。”
郑宓站在阁楼上,身影隐藏在房檐下,清辉倾泻而下,就是半点照不到他身上。
羡慕吗?或许有一点吧,毕竟已经太久没有人牵着他的手逛夜市了……他的母亲是异族女子,有一双碧绿的眼眸,舞艺出众,被老南疆王收为侍妾,不久生下了他。
可他既不像膀大腰圆的南疆王,也不像轮廊深邃的母亲,还生了对金色的瞳仁。
南疆王不愿承认自己是他的儿子,干脆称是养子,当他嫡子的伴读陪练。现任南疆王比他大了三岁,儿时足足比他高了一尺有余,身形能装下两个他,那是没少欺凌于他。
即便他的父亲待他不算太薄,却也难免心生怨怼。他身在京城这么多年,一手经营起牡丹坊,虽说是为南疆王传递情报,但他并不完全心甘情愿,更重要的还是想寻个立身的地方。
他知道南疆王想夺位。老南疆王原本是秦王,也颇得先帝器重,但最终还是让太子虞恪成为了皇帝,而他自己则被谪为南疆王。他的儿子是个更有野心的人,但行事蠢得可怜,若不是他的母亲还在南疆,他绝不会受制于那个蠢货。
只是……他那个哥哥虽然蠢,却很有机缘,时常拿出一些不得了的东西,郑宓不能完全不忌惮。
可二皇子终究才是嫡长子啊……罢了,他承认,他就是更偏爱高贵又同他一样有伤心过往的美人而已。
月光悄然上移,慢慢照亮郑宓的脚尖,他却像被烫到似的,慌乱退后了两步,重新隐入黑暗中。
抬头再望去,灯火阑栅,哪还有那两人的身影。
郑宓无力地闭上双眼。
……哪怕人都叫他宓公,他也不过是个比妓子高贵不到那去的下贱东西,本就该收起那些不切实际的小心思,只要能寻个良主,为他,为他母亲寻个后路就行了……
“坊主,二皇子的事……”
“我自会好好处理,无须置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