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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前因:厌世(2 / 2)

她微颤一下之后,似乎想扭过头来看他,但硬生生忍住了,仍然保持原来的姿势,只是身体有些僵直。

她明白。

谢思临确定这点。

这孩子很小,但她明白他要做的决定。

跟他共赴黄泉的竟是这么一个小孩子,想想也真是命运弄人。

“真不巧,让你们两个先找到了她。”

突如其来的第三个魔修搅乱了战局,他误以为那个红衣小姑娘是纪云灵,朝她伸手,说道:“来,跟我走。”

“抢人哪?”

另外两个魔修对视一眼,话音还没落下,便已抢先动手。

三个魔修打成一团。

谢思临心中浮现淡淡的死意,第三个魔修是陆扶南,是魔教里明面上地位仅次于教主的二把手,也是当初侮辱了他师弟谢藏天的人,不知道什么孽缘,又在这遇上?

二对一。

陆扶南手起刀落杀了一个,跟另外一个打到了另一个山头上。

“咱们快跑!”

红衣小姑娘语气兴奋。

她不知道那个魔修是谁,满心以为能够逃出生天。

谢思临不忍打破她最后的希望,困兽之斗,傻乎乎的困兽以为还有逃出生天的机会,是最让人心酸的,他只是平静道:“我跑不动。”

于他而言,两人都跑不了是个显而易见的事实,唯一的不幸中的万幸,大概就是陆扶南属于魔修中不喜欢折磨人的属派。

“你把纳戒给我用一下。”

红衣小姑娘没有放弃他,在生死关头,展现出惊人的活力、不甘、友善,硬是用符箓和布匹做了个担架,将谢思临移到上面,拖着他往山下跑去。

是个善良孩子。

谢思临平时少有遗憾惋惜,多有嫌恶憎恨,临死之际,却很遗憾遇见这小姑娘太晚,不然一定收她当徒弟。

他自以为跑不过。

然而一声巨大的爆炸之后,山头被炸翻,山石轰隆隆滚落下来。

红衣小姑娘拖着他跑得飞快。

谢思临自握剑以后,头一回被人救,身后是灰尘漫天,山石如流,眼前是奋力带他逃出生天的红色的背影。

“咳!”

他被激荡的灰尘呛到,重重咳嗽一声。

红衣小姑娘走过来,似是想给他拍背,顿了顿,尖叫一声“我的糖”,折身想往回跑。

谢思临一把抓住她,咳嗽道:“咳、我给你重新买糖吃,咳咳、你回去是找死。”

“那是我爹给我做的!”

她满脸灰尘,满脸泪水。

谢思临没有爹,都说师尊如父,他没有这种感觉,他对于下面几个师弟来说才更像一个严父,而此刻他也是头一次哄孩子,许诺道:“将来给你开个糖点铺子,现在先走!”

红衣小姑娘强忍失落,带着他离开。

谢思临都不敢相信两个人真的活下来了,尽管前路黯淡,而他修为尽失,来路也未必明亮,但逃出生天四个字,总归是让人喜悦的。

红衣小姑娘叫陆红裳,七岁,逃出来后,就去打了酒,不是她喝,而是她爹有饮酒的习惯,她认定她爹晚上就会回家。

谢思临还没见过她爹,已经心生三分恶感,带着女儿还喝酒?

附近也有仙门,叫忘尘山。

他陪着陆红裳等了几天,顺带修养,没见她爹回来,他问,陆红裳还不耐烦回答。

谢思临见她一日日地空等,也隐约明白过来,这孩子怕是没人要。

师尊、师弟已死。

问天门只剩他一个人,而他又修为尽失,从夏季到冬季,名义上前来探望,实际上前来打探、试探,甚至挑衅的人络绎不绝,都是仙门同盟,在世态炎凉四个字上,也不能免俗。

过年。

谢思临处理好问天门的事,又来看陆红裳,见她在河边给人打水,凿冰取水,一双手冻得通红发肿,身上还穿着夏衣,来来回回,拎着水桶,摇摇晃晃地换那一文钱、两文钱。

她自然是没等到她爹的。

他向附近忘尘山的弟子打听过了,这就是个没人要的小姑娘,他爹嫌弃她是拖油瓶,扔下她就跑了。

第二天。

谢思临来给陆红裳送过冬衣裳。

天色尚早,寒气逼人,陆红裳一个人坐在家门口,仰头望着门上挂着的酒壶,良久,闷声问道:“你能不能借我一点钱?”

她爹真不是东西,房子也是租的,说跑就跑了,半点没想过陆红裳一个孩子怎么交租金。

“好。”

谢思临答应下来。

他替陆红裳交了一百年的租金,跟房东说好了,门上仍然挂着酒壶,若是陆红裳的爹回来,就让他去问天门找女儿。

作为代价,陆红裳跟他回问天门当徒弟。

人心如野草,修行之路就是一场漫长的割草之旅,回头看,尽是平坦翠绿,如果任由野草疯长,只会迷失本心,回头望去,尽是吞噬过往的草海。

他教导几个师弟时,动辄打骂,到了教导陆红裳时,也只免了骂。

陆红裳年仅七岁,挨了打也愤怒,情绪激烈,但他并不是无缘无故打她,所以激烈完,第二天她自己便忘了。

她忘了挨打。

谢思临却第二天往往后悔,觉得昨天打她实属没必要,下一回还是打,然后再后悔,循环往复,直到陆红裳十岁,她又犯懒调皮不肯修炼,他当下焦躁,拿竹条甩了她小腿一下,竹条边缘不知何时开裂,有倒刺,直接划出一条血口子。

陆红裳哭时不出声,嘴巴一瘪,眼泪汪汪地看着他。

谢思临本来打完她就后悔,这一回又出了意外,更是心痛。

换成以前教育几个师弟时,敢哭?他就敢打得更狠。

他自己被师傅教育时,他不哭,师傅也会打得更狠。

都是这么过来的。

谢思临忍住惯性,忍住烦躁,忍住不去循环从前的教导方式,他眉头紧锁,克制住情绪,蹲下来替陆红裳清洁伤口、上药、包扎。

“自己去练剑!”

他站起来,口气还是难免焦躁。

陆红裳不知因为还是小孩,亦或者本性忘性大,挨了打,包扎好,这事也就过去了,她一转身,眼泪珠子落下,此事了结,她又高高兴兴去练剑。

她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

谢思临看了一会儿她练剑,心中暗暗叹息,他没必要对陆红裳太苛责严厉,打完训完,他自己也后悔,只是他到底不是别人家的那种温柔敦厚的师尊。

不知道将来陆红裳出师有了见识,是否会后悔拜他为师?

陆红裳不贪睡,这点很好。

陆红裳睡得晚,这点不好。

谢思临右手废了以后,就改练了左手剑,但毕竟伤到了骨头,经常疼得他难以入眠,干脆跟熬鹰似的熬陆红裳,不过是反过来熬。

半夜。

陆红裳动作悄悄,打开一条门缝,侧着身子出了门。

谢思临跟踪过她,发现这孩子也不是有什么事,纯属半夜睡不着出去瞎逛,问天门被大山包围,她一口气能逛到出山,然后再回来,一夜未眠,第二天训练效果极差。

练剑讲究天赋,也讲究苦熬,一招一式都得反复练,才能打牢基础。

睡不着,醒不来,那还练什么剑?

“回去睡觉!”

他隐于黑暗中,骤然出声。

陆红裳吓得一抖,然后若无其事地怎么走出来,怎么倒退着走了回去,关上门,回了床上睡觉。

十几次之后。

陆红裳终于放弃了半夜出门溜达,基本上能做到沾床就睡。

这很好。

谢思临以前教导师弟时,应对师弟情欲泛滥的方法,就是一桶冰水浇下去,一般在师弟十二三岁的时候。

陆红裳让他没办法。

因为陆红裳是来葵水。

陆红裳自己发现这事还好,偏偏是在大中午,阳光明媚,她正在练剑的时候,半点没发现身后裤子已经红了。

谢思临貌似打坐,实际上认真思考了一会儿,他认为不应当给陆红裳留下任何心理阴影,亦或是羞惭的情绪。

这事按理来说应该找个女性长辈教导她,但一来问天门没有其他人,二来修仙之途,太在意男女之别也不好,三来他知识渊博,又不是不懂。

“陆红裳。”

谢思临唤她过来。

陆红裳还没在练剑时被他打断过,猛地停了剑势,拎着剑,一脸疑惑地走过来,问道:“干什么,谢思临?”

她一直直呼他大名,不过这都是小节而已,无所谓。

谢思临从纳戒里取出换洗衣物,还有棉带,尽量平静地说道:“你来葵水了。”

陆红裳五官走势本来就偏凌厉,无情无绪时,单是站着也显得嚣张,此时也不例外,听到他的话后,愣了愣,瞪大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傻了吗?去把衣服换了。”

谢思临见她石化了似的,忍住想戳她一下的想法,只是催促道。

陆红裳面露羞恼,指着他,动了动手指,说道:“你!转过去!”

“嗯。”

谢思临没跟她犟,平淡地嗯了一声,把换洗衣物交给她之后,转了过去。

此处是练剑峰。

陆红裳面对着他,倒退着下了这座山峰,回了房间。

半个时辰后。

谢思临出现在她门口,敲了敲门,语气严肃:“陆红裳,这不会成为你不练剑的正当理由。”

“砰”的一声。

似有重物砸在了门上。

谢思临对陆红裳严格,也打,但不会擅闯她的房间,站了门口,又敲了几下,催促道:“你知道你浪费了多长时间吗?”

换成以前教导几个师弟时,浪费这么长时间,已经足够挨他三遍毒打了。

“陆红裳。”

“出来!”

“出来练剑!”

谢思临有些无措,也微感烦躁,这个弟子毕竟不是以前的师弟,他也不想遵循以前的教导方式,但他也不知道,会不会是以前的毒打路线更好?

仙魔共存。

魔修可不会乖乖敲门。

他也不敢保证他的一生中到底能庇佑陆红裳多长时间,她自己能学到的本事,才真正是她安身立命的东西。

谢思临摸了摸门,恨不能将一生摸爬滚打总结出的经验,一股脑塞进陆红裳的脑袋里,可惜他只能等陆红裳慢慢长大,经验这种东西,买不来,给不了,不然各个门派也不会都发愁传承二字了。

“陆红裳,出来吃糖。”他放软了口气。

里面安静一会儿,然后响起脚步声。

陆红裳打开门,一脸不高兴,但眼中还蕴含着期待。

谢思临已经引领她辟谷,平时更不可能给她糖吃,他一直希望陆红裳戒了口腹之欲,但她要是真戒了,现在恐怕也骗不了她开门。

一会儿后。

“是红糖水!”

陆红裳坐在山顶上的石桌旁,捧着热气腾腾的红糖水,不高兴,但抿了一口后,尝到甜味,又眯眼笑,望向远处群山层叠的青绿色风景。

谢思临平时只喝白开水,这回难得拿出茶具,泡了杯茶,山风吹过,茶香四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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