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下着大雨,豆大的雨滴打在铁皮车顶啪嗒啪嗒嘈杂不停,车内左右相对坐着几个人,气氛死寂。
少年伸手不自觉抬手抚摸颈上焕发哑光金属色泽的颈圈,乌金磨砂上,有浅淡的集成电路线条,颈圈只有一指宽粗细,制造却极为精致。
他们已经在车里等待两个小时了,即使车内有换气通风系统,也不代表长时间久坐在密闭空间里不憋闷,换成普通人,应该早就怨声载道争着吵着离开,可这几个人依旧一语不发各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少年亦然,他是这一群人中年龄最小的,谁都以为他应该会最先不适应,然而直到现在,少年的神态依然内敛沉定,不见一丝浊躁。
倒是少年对面的男人忽然开了口:“颈圈挺别致的,alpha?”
少年抬起头看他。
颈圈是abo社会的大众饰品之一,类似于手表,手镯之于手腕的意义,但是颈圈最开始是alpha和oga专属的颈饰,除了传统装饰作用意外,很多颈圈还有抑制信息素挥发的作用,甚至一些电子颈圈,不仅仅能监测身体情况,还能直接做到信息素中和,自带抑制剂的功能。
颈圈刚开始流行的时候,曾被alpha和oga抵触过,因为当时的普遍认知认为这和将人兽化没什么不同,直到一些品牌逐渐将颈圈推上高端、流行的圈子,一些设计精美个性、或者功能多样实用的颈圈渐渐被群体推崇,越来越多人开始觉得颈圈是十分特别的饰品,一些名人明星也成为颈圈爱好者,最后,连beta们也渐渐成为了颈圈的俘虏,颈圈文化终于在abo社会站稳了脚跟。
如今,已经没有人会用异样的眼光看待戴颈圈的人,也不会因为颈圈来判断一个人是什么性别了。
可是干他们这一行,没有几个人会在出任务的时候,还执着于穿戴饰品,除非确实有必要,如果是beta就更不可能,至于oga——oga数量本就稀少,更很少出现在非头脑性的实战中,所以对方认为少年是alpha,是个很顺理成章的判断。
少年也确实点了点头。
男人看起来还不打算沉默,继续饶有兴致地提问:“多大了?”
“14。”
男人露出吃惊的表情,“14岁?你也是cbsi的成员?”
少年再度点头。
“造孽,cbsi什么时候开始培养童子军了?”男人看向少年边上坐着的另一个队友,对方也和男人一样觉得不可置信。
这句话显然很冒犯,少年的脸上露出不悦,但男人并没有看不起他的意思,只是为组织不道德剥夺孩子童年鸣不平。
“你今天是第一次出任务?”
“不是,”少年停顿了一下,“不过是第一次参与需要杀人的任务。”
男人心里有点过不去那关,忙解释道:“不用,你只是负责将武器运送到指定地点,之后就可以从里头脱身,其他事情,有叔叔们去做,知道吗?组织安排你过来大概也是看上你年龄小,这个年纪的小孩,场馆不会搜身,礼宾那个环节也只有你能做。”
“任务流程我知道。”少年的声音些许嘶哑。
“天,还在变声期。”男人揉了揉眉心。
“差不多得了,我们这种人还是不要有那么感性,不然就是作茧自缚。”身边一直没开口的女人仍在闭目养神,嘴上出声阻止道。
“目标已经到达场馆,你们准备进入,替换的原主务必锁进a2休息室,礼宾一定要记住把花放到指定位置,”后车厢门打开,一个司机打扮的男人探进头来下达指令,“行动——”
几个人随即鱼贯而出,男人跳下货车,正要帮少年从车上下来,少年却没有接受他的好意,自己利落地翻下车。
“我自己可以。”少年一身干练,看得出来不想成为拖后腿的累赘。
男人笑了:“还挺固执,你叫什么名字?”
“……贺云朝。”
正如男人说的那般,这次的任务对少年而言并不难,借由他年纪优势,他所扮演的礼宾可以借由献花的机会,将武器藏在花束里,放在扮演钢琴家的队友身旁,而后钢琴家队友在演奏结束后,趁其不备,利用花束中的手枪将目标射杀。
少年要做的很简单,替换掉原本的礼宾,保证武器送到队友手里,送花上台,离开。
但实际执行的时候却还是赶不上变化。
“什么叫‘走不开’?你是最关键的人物你出岔子?”男人伪装的领班按住耳中的收音耳麦,“我们所有人都就位了,目标就在厅里等你上场弹琴,你现在告诉我你被困住了?”
男人抬腕看了眼手表,液晶显示屏上显示的时间所剩无几,他必须第一时间作出判断,任务该中断还是继续,这可能是他们唯一一次接近目标的机会。
“该死。”男人低咒一声,“我去弄他出来,云朝你在这里等。”
男人转身就冲向走廊另一头。
少年身着礼宾正装,手里捧着一束粉白相间的卡萨布兰卡,静静聆听会所内的人声。
接收器频道里同时传来队友的紧张交流,一切好像与他无关。
时间静静流逝,已经过了原定的钢琴家上台时间了,里面的任务目标显然有了意见高声质询,但身为领班的队友也尚未归来,少年知道他已经在赶回来的路上——时间明显不够,再等下去,任务目标可能会直接因为服务不到位而不满离开。
而且,不知道原定弹琴队友的仪态,还能不能不引起怀疑地进去里头。
少年整整领结,深吸了一口气,手执捧花走进了厅。
没多久,餐厅里飘来悠扬的钢琴乐声,在走廊往这匆匆赶来的二人心下错愕。
琴声悠扬,曲子奏到低处更是渐入佳境,恍然间是深沉低婉的肃杀感,最终在激昂的乐浪中跌宕落款。
等到男人走进会所内厅的那一刻,任务目标——那个地方军阀,正鼓掌称道,少年则从琴椅上站起身,拿过自己带来的花束,走到台前鞠躬致谢。
下一秒,少年抬头,黑黝黝的枪口对准了任务目标,一枪如水银泻地,正中对方眉心。
整个会所沸腾了。
少年灵活利用身形在任务目标带来的保镖之中穿梭,利用掩体躲避枪林弹雨,一旦近距离交锋打法更是搏命一般迅捷干练,一时间,会所尖叫声,枪声,打斗声此起彼伏。
其他特工也加入了战局,没多久,形势便一边倒,整个场馆里只剩下cbsi的数人。
但是他们已经触发的警报,敌人的增援很快就会到来。
男人环视场间,在一片血泊中央找到了屹立不动的少年。
他本来的任务根本不用配枪,子弹打空后,只有手里一把牛排餐刀,但无妨,每一个特工的基础训练里,从来不缺如何利用一切身边物什作武器的课程。
少年脸上还沾着敌人的死前喷溅的鲜血,与他稍显生涩的脸格格不入。
与前一刻的果敢不同,彼时的少年指尖颤抖,目色恍惚,额角沁出了细密的汗珠,手心同样汗涔涔一片。
这是他人生第一次真正杀人。
他终于意识到了这一点。
“贺云朝,我们得走了——”
“贺云朝,我们得走了。”有人在树下喊了一声,他们小队已经收到了撤退的信号。
被点名的人转过头,曾经少年的青涩稚嫩早已从他的脸上褪去,此刻的他一身石墨黑的特种作战服,隐蔽在树梢之上,俯瞰脚下的村庄。
那里火光冲天,哀嚎遍野。
他的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眼前所见已经是他人生中习以为常的画面,而他们这样的人,最重要的就是必须保持专注,对所有任务目标以外的一切做到视而不见,不抱感情。
即使他知道,此刻只需要他一个人潜入下去,也足以将那些践踏生命的疯子抹杀干净,但他不能——那与他们当前的任务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