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烫了。”她把药匙送到他嘴边,等他喝下。
玉白的匙就在他嘴边,秦异低眉,看见黑得发亮的药汤,以及勺口一点油腻,在日光下透出浅浅的粉色。
是她自己做的口脂,捣碎了雪里的梅花虑净,再加入蜂蜜、牛油,凝成一片淡粉色。
他曾经看夏姬这么做过口脂。
“还是异自己来吧。”他伸手,想端过她手里的碗。
“好吧。”见他这般反应,她知趣把匙收回碗里,把药递给他。
勺子整个陷在汤药里,只有柄挂在外面。
秦异拿起小勺,看见勺口干干净净的,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都融进去了……
端阳见他迟迟没有动作,以为他是怕苦,看了一眼小奴手上的药案,并没有摆一碟蜜饯,便摸了摸自己腰间,掏出装蜜饯儿的小袋,打开一看,里面还剩两颗。
她把蜜饯袋送到他面前,说:“怕苦的话,吃两颗,就不苦了。”
孤零零两颗蜜枣糖连一起,躺在袋子里。只是比起苦,甜才更折磨他的舌头。
“异并不怕苦。”他说完,一口喝完了那碗药。
但他好像还是隐隐尝出了梅香蜜甜,分明药的味道这么恶臭。
世上哪有不怕苦的人呢,端阳觉得愧疚难当,低头道歉:“对不起……”
秦异端着空碗,看她低眉顺眼,调侃道:“公主怎么这么喜欢道歉?”没记错的话,这已经是第三次了吧。
“是我害你受罚,害你生病,害你要喝这么苦的药,还冲你发脾气……”她要解释,却有点语无伦次,“我也不是在生你的气,我是在气我自己,觉得对不起你,我也从来没有当你是伴……”
她还没说完,秦异打断她,“异知道。”
他其实还没彻底搞明白,但都无所谓了,她已经抢先道歉了。
省了他的事。
坐在一边的端阳听他出言安慰,抬头看见他一直熨帖浅笑,心中有些动容。
她看见他额头冒出了些微汗意,许是喝过药后又说了这么一会儿话。
她从袖口掏出手帕,要为他拭汗。
青蓝色的帕子越来越近,上面隐隐绣了一朵兰花。刚才端阳凑近悄言蜜语时的拒绝又袭上秦异的心头,他下意识就要躲,可身后就是木板,他躲不掉。
抬起手,打掉越靠越近的帕子!
他心里突然涌起这样激烈的想法,手就要抬起,还是克制住了。
他不应该表现出这样慌乱,这不是温润君子应该有的反应。
轻软的丝绸贴着他的额头,她一边为他擦汗,一边关心道:“你出汗了,记得等下换身干净的衣服,不然又要风邪入体。”
他说不出话来,强迫自己坦然接受,心中好似能平静一点。
坐在一边的端阳见他点头,又有些呆愣疲累的样子,觉得自己也打扰了许久,起身告辞,“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
她终于要走了。
秦异让终南送她离开。她的背影甫淡出视线,病中的无力感猛地侵入他的骨骸,他一下跌入枕被中。
他没有哪一刻,比此时更累。
他侧头看着房门,害怕她去而复返,视线微微下移,看见榻上一个秋香色的小袋,上面绣着一朵墨玉兰花。
是她用来装果子蜜饯的小袋。
他拿起,果然一下摸到两颗圆滚滚的蜜枣。
是不小心忘记的,还是故意留下的?
他还在想,终南送毕端阳,回来复命。
“终南,”公子手里来回捏着一个香袋,语意不善地叫了他的名字,“回你自己房中跪一个时辰,不许用晚饭。”
他忘记了公子心思如海,妄自揣度公子与公主的关系。打从公子第一次面色凝重地叫他送公主去厅堂时,他就知道今日定有责罚,没想到只是如此而已。
终南松了口气,磕头接受,“是。”
“以后没有我的允许,不许带端阳随意出入。”秦异把蜜饯袋扔到床头的柜子里,如是说道。
就算只是住不久的邸馆,也是他的地方,他绝不会任人侵入,趁他虚弱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