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砺问他:“昨天让你刷的马刷完了?”
戚阔兴冲冲道:“早就刷完了。”
“那就再刷一遍吧。”
“啊?”戚阔僵在原地。
鹿闻笙笑嘻嘻地策马从后头走来。
戚阔回过神来,看着贺砺的背影大声道:“阿郎你是不是不行啊?”
前头贺砺一勒缰绳。
鹿闻笙忙一鞭子抽在戚阔的马屁股上,道:“赶紧回去刷马吧你!”
戚阔的马吃疼窜了出去,戚阔还在马上大叫:“阿郎,我不理解,我委屈,我明明都是在为你着想……”
打发了聒噪的戚阔,贺砺带着鹿闻笙从坊门进了崇仁坊,去幽州进奏院呆了片刻,出来转过一条巷子,头一扭就看到孟允棠和林宛燕带着丫鬟边说边笑地从巷子那头向这头走来。
她今日盘了个单螺髻,髻上恰到好处地插了两支雕刻精致的细头金钗,簪一朵开得正好的大红色茶花。额上画着花钿,唇角点着红圆靥,上身穿一件浅蓝色窄袖短襦,红色对襟滚边用金线绣了穿枝花纹,下着绣着宝相花纹的石榴红长裙,挽一条杏黄色的披帛。袅袅婷婷笑颜如花,引得路过的少年郎频频回首。
贺砺目光发沉,站在原地看着她。
还是林宛燕先看到了贺砺,扯了扯孟允棠的胳膊,孟允棠这才看到他。
而她看到他之后的第一反应,居然是侧头向两边看了看,似乎在看有无别的巷道可以绕行。见只有这一条笔直的巷道,没有别的路可走,还失望地双肩微微一垂,和林宛燕一道慢吞吞地走过来,神情动作都拘谨了许多。
贺砺主仆两人就站在巷子正中间,她自然不能视而不见。林宛燕向他行礼时,她也跟着含糊地喊了声“贺大将军”,声音低得恐怕连她自己都听不见。
贺砺眼睛盯着孟允棠,冷淡地“嗯”了一声。
林宛燕打过招呼后,见贺砺只是嗯了一声,不说话,就想离开。
孟允棠紧紧地挽着她的胳膊。
两人刚一挪步,贺砺身子一侧,拦住了孟允棠的去路。
鹿闻笙是个有眼力见的,见状忙上前对林宛燕道:“小娘子可否回避一下?我家阿郎与这位小娘子有话要说。”
虽然此前已经见过两面,但今日孟允棠才算跟贺砺真正的面对面,然后她就发现,自己身高最多只到这男人的肩上一点点……
光是站在他面前就让人很有压力了,孟允棠根本不想和他独处,就紧紧挽着林宛燕的胳膊不放。
林宛燕不回避,贺砺主仆也不让路,两拨人就这么僵持住了。
孟允棠一看这样也不是办法,只得放开了林宛燕的胳膊。
林宛燕如蒙大赦,忙带着丫鬟跟着鹿闻笙闪到一旁,独留贺砺与孟允棠两人在原地。
“八年未见,不认得我了?”她不说话,贺砺只得先开口道。
成年男子特有的低沉又有质感的嗓音像敲街鼓一般擂动着她的鼓膜,让她的心也不受控制般跟着怦怦直跳。
孟允棠的第一反应还是陌生,在她的印象中,贺临锋的声音不是这样的。
她强忍着这种陌生带来的生疏感,低低地叫道:“贺、贺郎君。”
听到如此称呼,贺砺眉头狠狠一皱,垂眸看她,却只能看到她鸦黑的发髻。
“脸上长麻子了?一直低着头?”他不悦地道。
孟允棠:“……”熟悉的感觉回来了,这人出口伤人的臭德行跟当年分明一模一样。
她弯着细腻柔白的脖颈,心中气恼,就想着,还不如趁此机会把话跟他说明白了,顺便道个歉,也算了却一桩心事。
想到此,她弱弱地开口:“心中有愧,不敢抬头见郎君。”
“有何愧疚?”
“不该在你家破之日去找你退婚。并非有意落井下石,只是实在不知那日会发生那样的事,请贺郎君见谅。”
“后悔了?”贺砺问她。
孟允棠下意识地点点头,忽想到这样会让他误会,忙又摇了摇头。
“不后悔?”贺砺眉头又皱了起来,她一直低着头让他心中更为焦躁。他上前一步,想强迫她抬起脸来看着他说话。
谁知他刚上前一步,孟允棠便急忙后退一步,避之如蛇蝎的态度。
贺砺简直要被她给气笑。
他扫了眼她身后,又上前一步。果不其然,她又忙忙地退后一步。
他逼近,她退后。几次之后,孟允棠只觉后退时鞋后跟忽然磕到了什么硬物上,一个重心不稳哐当一下坐在了某物上,吓得她连忙低头四顾,发现是一只底朝上倒扣在墙边的破竹筐。
她受此惊吓,瞬间想起贺临锋旧日种种恶劣之处,心中来气,仰头不管不顾道:“我是说我后悔的是不该在那一日去找你退婚,不是后悔找你退婚这件事。”
贺砺望着她,缓缓俯下身来,右手撑在她身旁的青砖墙上。
距离一下子拉得太近,孟允棠下意识地往后仰,想要躲避,却被他左手捏住后颈,一下带到与他呼吸相闻的距离下。
贺临锋眼睫深黑,目光似冰凌,刺得人心里生疼,一字一顿:“你再说一遍。”
感觉到后颈处传来的力道和温度,孟允棠炸了毛,惊恐地瞪大眼睛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