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不是贴过防窥膜了。”
“…哦,是。”他阖着眼,打断了她后面的话,“不说话了,我真的困了,还要上班呢。”
她本来一上车就想说来着,但她那时候记挂着祁凡工作的事,就给忘了。
孙远舟次日去上班路上看见了成立,说来也巧,他似乎总能在不经意的场合频频遇到成立,像是上天有意提醒他,他身边有个年纪更小、履历更美、人也更出挑的二代。
作为付国明的前任兼老师,成立已近古稀,成峻是老来得子且独子,他被寄予了过大的期望,与之相伴的是过严的苛待。
孙远舟在拐角处隐去身形,等领导坐电梯上行,才绕道从逃生门走楼梯上去。
平时他也没机会锻炼,最多抽时间跑个步,要是连这个时间都没有,就上下楼来充数。
公示栏旁边围着几个同事,上面贴着最新的:关于青玉山事故对四室的通报批评。
议论纷纷,类似,洪水难道是我们扎小人祷来的,发水灾了竟还要怪到技术人员头上。
张工工龄最长,插到人群中间:“回去、回去,有什么好看的。”
“这不是开玩笑吗?”有人愤懑,“我们颗粒无收,倒要挨批评。”
“你注意点…”
谁也不知道付国明会不会突然出现,他最喜欢来无影去无踪予人惊吓。
“怪就怪咱是辅助部门喽。”成峻也是气得冒火,直说风凉话,“看人家设计院,就算勘点图给的一坨狗屎,也敢腿往那里一翘——青玉山?什么?关我们什么事——怎么都是人家说了算。”
干他娘,批评就算了,竟然把他写第一个,孙远舟放第二个。当然,论派系,全室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但孙远舟的资历比他要老好几年,怎么也轮不到他成公子去遭这个罪。
他看到孙远舟走过来,招呼他:“过来,看见没,咱俩在通报呢。”
“孙工。”
孙远舟和其他同事招手示意,指指走廊:“好了,办公时间我们堵在这里也不好,其他室的人过来了。进去吧。”
成峻早就看明白了,这块就靠张工和孙远舟主持,他俩红脸白脸换着唱,把底下人弄得昏头昏脑,什么都让这两个说了算。只要他跟张工起了矛盾,他保准给老张站街,亏他当着室主任,一点拿不出势头,跟老同志套近乎倒是很积极。
“行,行,我不说了,当我没说啊。散了,都散了。”他把手往工服兜里一插,帅气魁梧,别人土得都掉渣,他仍能穿出糙汉威风,论气场大获全胜。
“成峻。”
“干嘛,让我写悔过书啊?”
“算了,你回去吧。”男人之间的冲突总是一触即发,孙远舟最擅长把火熄灭在剑拔弩张之前,“我一会再去找你。”
“你可别过来,我忙得很,我忙着反思呢。”
共事时间不算久,但他心里对孙远舟是很有好感的,甚至。虽然这样说很可耻,有种小弟服大哥的味道。
正因如此,他更觉得甘愿吃瘪的孙远舟窝囊得离谱。
他承认他一开始看孙哪哪不顺眼,毕竟他空降兵,是有几分傍爹的傲气在身上的,整天对着这么一个闷不吭的哑巴,对成公子既不照顾也不挑刺,他是真的来气,跟他明争暗斗吧,叁棒子崩不出一个响屁,更是气死他了。
成立叫他跟在孙远舟后面做事。他是后,孙是前,这个次序他清楚得很,不用他老子再教他一遍!
现在接锅倒成他身先士卒了。
成峻坐在转椅里,厚册的事故报告盖在脸上,挡住他糟糕的神情。
他发现他就是对孙远舟动不了怒。就算孙远舟真要跟他打一架,他甚至都不想还手。当然这是个无聊的假设,他根本想象不到什么情况下孙远舟才会撕破脸动手。
按他从前的暴脾气——唉。他妈的。他肯定是跟孙呆多了,整个人都转性了。这人就是有种神奇的魔力,说是人格魅力吧,倒也没到那个高度,成峻无法形容这种日久弥深的东西,但他越来越自发地认同孙远舟。
包括,他心里明白,他刚才不该在公示板前面撒气。还有青玉山的种种,加上过去的形形色色。
哪怕孙远舟是沉默的。以马后炮的眼光看,他做得总是恰如其分。他未必绝对正确,他也无法同时让各方满意。不求有功,无过便是功。
他用缝隙的余光看到孙远舟跟着张工先后出门。把报告册扯下来盖在键盘上。
又去密谋了——这两个老东西!
在远离人群的设备监控室,孙远舟关上门。他怎么会看不见成峻的菜色,只是他一时半会还顾不上他。
“这脸,发黄啊。小孙,怎么了。”
他摇摇头,不想讲述他早上的遭遇。先是被岳母灌了一肚子壮阳中药,接着吃齐佳的剩饭,他是真心不喜欢早上吃西式,架不住她非弄brunch,吃一半又撂一边,剩一盘子滑蛋培根牛油果。
他记得她平时也不吃花哨饭,整天就喝她妈的粥,母女大清早都懒得动,什么朴素来什么。
他强烈怀疑她是要给他露一手,为表受用,他赶紧一股脑塞下去,无非就是味道不习惯,倒也罢了。
又或者,她本身是故意的。她明知道他不爱吃西餐…算了,想这些做什么呢。
“我。”他盯着张工,选择委婉的说法,毕竟他们未必真的同心同德,“我看见成立了。”
跟付国明学坏,说话就说一半,等人接,在这个圈子里好用,但拿回小家庭可就成了贼心眼。张工笑着拍拍他:“你跟我不必这样,我这么大年纪,退休转眼的事,不会妨碍你。”
“…是。”
“我告诉你。你愿意跟成峻说也好,不愿意说也罢,这是你俩的事。”他坐进监控椅里,孙远舟特别会尊老爱幼,只要有年纪比他大的,他一定要站着。
“青玉山塌方,是华建偷工减料了,你不用管这个事我是怎么知道的。我也不保真,信不信由你。如果老付要找你,你也好有个心理准备。”
“他们,也许包括老付在内,会问你,检测结果,是不是华建那边贿赂了你。”
孙远舟的心一沉。或许成峻的提示有道理,如果有一天设计院要扣屎盆子,他首当其冲。青玉湾是他硬要下河的,远离勘点的四个标定也是他主张安排的。
什么都不做,就可以摆脱一切。远离纠纷最好的方式是脑袋空空。
他面色平稳:“我知道了。”
他无法在蒙蔽视听下开展工作,浑浑噩噩难道就不用担责吗,他认为不是的,这也是他和付国明唯一有分歧的地方。
成立用通报批评保护成峻,成峻不能完全抽身,但父亲会尽量给他摘干净。
付不是他的羽翼,他一直很明确自己的身份,他只是付国明最衬手的工具。若非必要,付国明不会轻易抛下他,“必要”是什么,他不知道,也不敢想。
没有人会保护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