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如闷声炸雷,当头劈向谢令殊。这阵子太忙了,忙到前脚跟打后脑勺,忙着与陆宾然唇枪舌剑,忙着与朱益争锋相对。可是他真的没有想过吗?夜深人静,是谁又入他梦来?
“论父族,你是我的从兄。论母族你是我舅舅,但是现在,我不能把你当作任何人了。”她的手在发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声音也带着颤栗。可自己需要谢令殊怎样的回应呢?她也不知道。
果然,从那句话后谢令殊沉默了。
他们两个是这个时代的异类,一个弱冠未婚,一个碧华未嫁。好似命运捉弄,又把他们紧紧绑在一个家里。
耳旁只有风声,乌云阴翳夜空中无月也无星。察觉到谢溶身姿颤抖,谢令殊放下灯,解开自己的披风搭在她肩上,这也不能令谢溶更加温暖,反而像背负了千斤巨物。
两人保持着尴尬和诡异的静谧走回了松霖院。她本想把谢令殊拒之门外的,可喉咙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由着他提灯引着自己前行。
今夜谢渔没有回自己院子睡,她在谢溶这里有一处精致的小偏房歇息。谢溶院子里的人,都去伺候她们了。
他怎么还在自己身后跟着啊,这条路太长了。以前怎么不觉得呢?
好不容易走到寝房门口,谢令殊看她抱着箱子,手不得空。本想替她开门,没想到谢溶的脚更快,脚尖轻踢,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她泥鳅一般滑了进去,趁着谢令殊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后背一靠,用脚跟把门关上了。
门那边没有传来脚步声。借着廊下的灯光看见她进去的时候,自己披风的一角卡在了门缝里,现在还在。
“阿溶,你不要乱想。我不是那个意思。”那是什么意思呢?自己也讲不出个所以然来,如鲠在喉啊。在朝堂上唇枪舌剑,口若悬河的谢侍中第一次恨自己语言的匮乏。
他无法讲出来,至少不是隔着这样一扇门,看不见她的表情。揣摩不了她的意思。
“娘子?溶娘子?”女声由远及近,好似是她身边的一个丫鬟。
“谢溶,我会再来找你,你不要不见我。”带着些恳求,他说完后,转身离去。
这个寝房,好像是她的蚌壳,在里面没人敢闯进来。她倚在门口的眼泪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流个不停。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她也委屈,不过是想他说一声,谢谢你,谢溶。或者是对不起,谢溶。
谢谢你照顾我,对不起,上次在泯悲寺没有保护好你。
“我没事,你快去休息吧。”听到轻扣门的声音,谢溶努力稳定了一下情绪。
知洗来过两次了,谢溶都没回来。她怕谢渔玩的太晚,缠人的紧,在房里煨了燕窝桃胶羹和热茶。听到谢溶音调不对,怕她在郎主处受了委屈。也不敢进房。
“奴在窗檐下的高案上煨了热茶个羹汤,娘子喝一喝暖暖身子。”谢溶对她们是真不错。她也舍不得在谢溶难受的时候离开。
听到这句话,春寒的夜也不觉冷了。谢溶放下木箱。挑开盖着银丝炭的金丝隔垫,火星子炸出几朵花来。细细听着,外面的人好像还没走。
知洗也没想到溶女郎会给她开门,撞见谢溶哭红的双眼时,她吓了一跳,忙要端热水。却被谢溶拦着,拉进了房里来。
“知洗姐姐陪我一会儿罢。”到底是一个小女郎,刚哭完,还是浑浑噩噩的。想开口,先留下来的是泪。
顾夫人一路走回闻雪堂心中都是复杂的,她与丈夫定亲之前就认识了。当时的士族隐隐已有颓败之象,可是她的郎君啊,虽然没有他大哥的持重,二哥才华,三哥的敏捷。但是他不会开她的玩笑,让初来建康的她脸红羞恼,他会折下初见那年冬天第一枝双色梅。对她说:妹妹,日后,再,再过来玩。
想着想着,眼睛湿润了。还未嫁进来的前两年,兄伯谢咏夫妻和玢阳公主接连去世。父母怕高门艰险,她却坚持要嫁。
本来这次若能顺利接任江州的职位,她的丈夫会趁着交接公务的时间把谢溶带走,到了江州便让兄弟顾祈兰借水曹职务的便利带去陈留谢家的族亲那边,让她在北齐安身。
只是这次丈夫北去会见魏国使者,郎主有了别的交代…
谢令殊走后没多久,顾夫人也来到了松霖院。她看见谢溶眼神茫茫,眼圈红的厉害,像是哭了了许久。
“母亲。”眼前的女孩儿虽然心里难受,给自己行礼却很恭顺。是否有点太逆来顺受了?之前自己的婆子在街外看到仓皇的她,带了回家。自己的16岁已经当了她的母亲,开始跟着家人默默的守护着她的身世,和一些不可告人的辛秘。
现在自己走后,阿渔和阿惟都要她照顾。她真的能够担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