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非常漆黑的夜,连鸟叫早春蝉声都没有,大理寺静的像是非人间。
许临清来过大理寺,在她还小的时候,随母亲一同拜访过大理寺少卿云泽,云泽是母亲的同窗,二人私交甚好,但自从双方各自拜官后也渐渐淡了联系,不过过年走动一番。
大理寺有一角门,侍卫轮值大约有半柱香的空缺,因此处并非为地牢、审讯司重地,是为后厨伙房。许临清便从这溜进了大理寺中,为掩人耳目迷晕了位落单的看守侍卫,换上他的衣服才往地牢快走。
蒋连城将军被关押在地牢第四宫格的七零一号房,她快速的穿梭在院落之中,直至进入地牢。
扑面而来血腥味、灰尘味、腐烂物的味道,她皱眉往前走,凭借记忆转入关押蒋岿将军的牢房,第四宫格有值守的两位看守,此时正在审讯。她便猫着腰,一间一间的找寻。
为了躲避他二人不知何时会落下的视线,她几乎是贴着墙壁行走。
此处关押的牢房有一半是空的,还有些被关押的犯人正瘫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的模样。
她终于看见了蒋连城,女人双鬓花白,额角有血迹凝固,面容苍白而没有软弱。
她就这么端坐在牢中,好似此处不是关押她的地牢,而是驻军的指挥处。气定神闲而目平和淡然,蒋连城睁眼看见了许临清,她一愣似乎有些惊讶,下一瞬微笑的朝她颔首。
许临清借着暗淡的阴影挪到蒋连城的牢房侧边,蒋连城也缓缓起身往那走。
直到二人四目相对,也迟迟未有人言语。
蒋连城看着她,又像是在借着她看向另一个人,那个已经逝去的人。
“将军,秦主君托我来瞧您,您身上可有伤?腰腹旧疾可有复发?”还是许临清回过神来,没有忘记此行的目的。
“未曾,烦你告诉秦武宁一声,莫要再做混事。”蒋连城提起自己的女婿时并没有感激之意,反而有淡淡的仇怨,更多的是恨铁不成钢的喟叹。
“是晚辈会带到,这是晚辈给您带的伤药。”许临清从身上掏出一罐膏药,是裕药坊制出的,药效很灵。
她将药递了过去,蒋连城却淡然一笑,摇了摇头,将那药推了回去,道:“傻孩子,你贸然将药带给我,大理寺的人若是搜到了,你此行违法进入地牢不就被做实了吗?日后若有人以此做文章,你可大有苦头吃。”蒋连城拒绝的云淡风轻,好像浑身带伤的人不是自己,此时落入困境的人也并非自己,相比于自己,她更加担忧的却是眼前这个小辈。
蒋连城的眼神望向许临清,从鼻梁划过脸庞,她眼中的欣赏渐涌,她说:“离京这些年想必你受了不少苦。”
许临清一怔,她没有想过蒋连城还记得自己,忙道:“您,您记得我?”
“嗯”蒋连城抬起手,透过囚笼轻轻抚上年轻女子的头,温言道:“你是个好孩子。”
她的语气中没有指责,没有对许临清的厌恶,就算她是害死自己女儿的间接凶手,蒋连城也没有谩骂,而是说,她是个好孩子。
许临清闻言低垂下眉眼,在这温言细语中几要落泪,她道:“是我无用,拖累了蒋英将军,若是将军活着定是比我好千倍、万倍。”
一个无辜的人为了自己死去,在头些年,她常常惊醒,无论在梦中她如何挽回,如何想让自己代替蒋英去死,都是徒劳。梦醒时分,她总是被愧疚和亏欠淹没。
这些年她不允许自己迷失,不允许自己沉沦,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蒋英将军,她的命是蒋英保住的。
“傻孩子,你的母亲对蒋英有知遇之恩,蒋英一直视其为信念,军人为信念而战,为信念而死是至高无上的荣耀。”蒋连城轻轻抚摸许临清被泪沾湿的侧脸,慈爱之心昭然。
“将军,小辈定会誓死守护蒋府,以报蒋英将军救命之恩。您可知为何大理寺贸然将您抓来,没有证据何人敢动您?”许临清眉间有认真之意,她望向面前的半百老人。
“孩子,莫要管这事了,若你有心,护住年瑾。他是我亲手送出京的孩子,也不知如今长成何样了,他少时便与长辈聚少离多,是个很懂事的,凡事只会往肚子里咽的孩子。你以后替我好好照顾他,可千万不可让他受委屈”
许临清越听越觉得心沉,蒋连城分明是在说身后话,她忙道:“将军,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竟有人想要除了您吗?”
蒋连城晶亮的眼眸落在她的身上,蒋连城笑道:“你是个很聪明的孩子”她又望向高处的一方空洞,有光从那透出来,她悠悠道:“为人臣子便是如此,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罢了。”
地牢里没有风,只有呛鼻的血腥味,许临清望着面前的将军,她不得不想起顾府的凋落,自己双亲的去世,好像他们的命不是命,只是一步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