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大娘不是一般的奴仆,她既然进来了,就得见见老夫人再走。孙姑姑特地派了两个小丫鬟子伺候夏大娘先去另外一个小厅歇息,等一会老夫人和小公子来用膳的时候她再叫人来传唤去叩见老夫人。就是要夏大娘等着亲自去接老夫人的赏,脸面、赏赐都给安排的明明白白,真真是你为我好,我为你好,你好我好大家好。这边孙姑姑特地亲自选了几样清爽的小菜配这香粥,又仔细读了遍方子记在心中,等会老夫人问起来的时候她好有话要说。等她记方子记得差不多了,那边小公子郭继业就搀扶着老夫人进膳厅了。老夫人的嫡曾孙郭继业十分孝顺,自从来了老家桐城的国公府,晨昏定省日日不落,不仅如此,他还早晚两次正膳都要陪老夫人一起用,以免老夫人寂寞。今日也是一样,原本说说笑笑的祖孙两人一迈进膳厅,老夫人就抽动鼻翼,问孙姑姑:“这是什么,这么香?”孙姑姑轻快的蹲了一礼,满脸堆笑道:“是咱们府上得了新的吃食,特特拿进来孝敬老夫人的,哎哟奴婢恕罪先替老夫人尝过了,香的嘞,就等老夫人和小公子赏脸尝鲜了。”老夫人拍着她的胳膊笑道:“若果真像你说的这样好,少不了你的赏。”孙姑姑眉开眼笑,行了个浮夸的礼,道:“奴婢先谢老夫人的赏。”郭继业和他的曾祖母老夫人有说有笑的,看着活泼的很,但在仆从面前,他不苟言笑,正襟危坐的样子有些不近人情了。他耳朵听孙姑姑百般讨好老夫人,眼神也时不时的瞟向他这里似乎要见缝插针跟他说笑两句,可惜郭继业小小年纪心就硬的很,愣是坐在那里不动如松,等着丫鬟仆从们给他盛饭,没给孙姑姑讨好他的机会。这种情况孙姑姑这些时日已经见识过,也领教过了,所以她就不管这位难以捉摸的小主子,只一心的服侍好老夫人。老夫人用金勺舀了一口熬的洁白软糯卖相十分好看闻着也十分香浓的粥送入口中,仔细品尝了下,十分适口。老夫人惊奇道:“这到底是个什么粥,这里面定是有上等粳米的,其他的呢?我竟是没有吃出来是哪种米粮。”郭继业也尝了口,孙姑姑见他一直微微皱着的眉头舒展开来,也好奇的仔细观察眼前的粥,便心知这位难伺候的小主子对这粥也是满意的。孙姑姑心下更高兴了,道:“老夫人是再猜不着的,这粥里除了老夫人说的上等粳米,就是咱们常见的菽豆。”老夫人讶异道:“你可别胡说,豆子什么滋味我也吃过的,可不是这个味。”孙姑姑笑道:“老夫人您且先吃着,听奴婢慢慢给您到来”像孙姑姑这样能说会道的人可不会傻到照着方子死念,她将这豆子是怎么挑选的,怎么浸泡的,怎么磨出豆糜,怎么滤出生豆浆,又是怎么和粳米一起熬煮才熬的这么香一步步一句句都被她说个天花乱坠,就连不容易讨好的郭继业都给听住了。就着孙姑姑的解说,老夫人一连用了两碗这香粥才罢休,郭继业更直接,他兜了底,并不小的一砂锅粥都被他就着小菜吃光了,算是用实际行动给了孙姑姑“卖力”忙活了一早上的面子。这还是近几日他头一回用膳这么香甜,老夫人见状喜的见牙不见眼,忙问孙姑姑:“我可不信这样灵巧的心思是你想出来的,说吧,这粥的正主是谁?”孙姑姑恭维道:“老夫人英明,什么都瞒不过您。这粥啊,是夏姐姐听闻这几日老夫人胃口不协,特地一早送进来的,说是她家的奴婢花了大心思才做出来的。”老夫人颔首,对一直侍立在一旁见缝伺候的楚霜华道:“原来是你母亲,她有心了,她还没走吧?你去亲自替我请她进来领赏。”那句问话“她还没走吧”是对孙姑姑说的,孙姑姑点点头,表示夏大娘确实还没走。楚霜华笑吟吟的站出来,行礼道:“遵老夫人命,奴婢这就去请母亲过来叩谢老夫人赏。”老夫人点点头,挥挥手示意楚霜华自去,她则是和郭继业说起府上的夏大娘是哪位,以前是做什么的,现在是做什么的,事无巨细。郭继业也仔细听着,并没有露出这个年纪的男孩不耐烦听老人言的脾气来。夏大娘正和伺候她的小丫鬟闲磨牙等传唤呢,见楚霜华过来她神色未变,等楚霜华结结实实的给她行过礼后,才问:“老夫人叫我过去?”楚霜华笑的亲热:“是,老夫人对母亲献上的香粥很满意,叫我来唤母亲过去,是要重赏母亲呢。”夏大娘拍拍裙角起身,道:“那这就走吧。”说罢,就当先行在前头,朝膳厅而去。楚霜华愣了一下,忙跟了上去,想和夏大娘说什么,但这里是偏厅,离主厅也就几步路的功夫,夏大娘没有等她说话的意思,她有些话也就不好说出口了。赏赐嘛,也就那么一回事,老夫人又听了一遍夏大娘叙述这粥做法是怎么想出来的,怎么做出来的,与孙姑姑说的大差不差。老夫人很高兴,更是满意,当即要人将方子马上送去洛阳京城国公府,要儿子英国公也尝尝这府上新得的吃食,然后不仅赏赐了夏大娘诸多的真金白银锦绣绸缎,还特特赏下了一个不小的田庄,酬劳夏大娘的忠心和巧思。 将将晌午的时候,夏大娘才回了楚宅,老夫人赏下的一车财货也先她一步由国公府的车马专门给送到了。夏大娘到家的时候,夏川萂正捧着小碗就着咸菜吃香粥,据回话的人说,老夫人正式给这新粥赐名香粥,从此以后这粥就有名了,不能再白粥、香粥、那粥、新粥的混叫。香粥这名字就很贴切,因为它闻着确实是足够的香。夏川萂对这从“老家”苏来的粥叫什么名字很无所谓,因为为了试验这香粥怎么熬制才好喝,刘嫂子足足让人磨了好几筐的黄豆用不同的比例熬了十几锅的香粥,才出了夏大娘拿走的那一砂锅,所以今天一整天,或者再算上明天,楚宅里的吃食就都是这香粥和过滤过的豆渣了。拿豆渣去喂牲畜是不可能的,这年头老百姓连米糠都不很能吃的上,豆渣对正常人来说,已经是很丰盛的餐食了。所以,吃吧。好在楚宅上下主子连奴婢加起来足有五六十口人,大家伙齐上阵三两顿下来差不多就能消耗光了。这个时候流行一日两餐,中午和下午那餐连起来吃,大约在下午三四点钟的时候。大家都这么吃,夏川萂自然也这么吃,不过只要手边有吃食,不拘是什么,点心、米糕、冷粥、冷饭等,夏川萂中午这会都要自己吃上一点。一开始夏川萂吃的小心翼翼,后来见没人说她,她就快速将这个习惯养成了,刘嫂子这个人精,知道夏川萂的这点小习惯,为了酬谢她,今天中午就特地将“孝敬老夫人”的香粥热了热,拿给她吃。夏川萂坐在屋门前的台阶上捧着小碗吃香粥吃的心安理得,那一车的绫罗锦缎华彩金器玉器都是她帮着挣回来的,她吃碗粥怎么了?就是夏大娘见了也不会说她的。果然,夏大娘前一眼见着夏川萂坐在台阶上吃粥,后一眼就嗔怪她这会眼看要起风了,坐在风口吃东西仔细灌了风肚子疼,然后吩咐赶来拜见的刘嫂子:“我这会子肚饿,你让孙氏去老李记买只风烧鸭,顺带再去赵婶子家买两斤这娃子爱吃的桂花糕,你去灶上妥妥的烧两个下酒菜,再将我往日舍不得喝的女儿红给起出来点上,咱们娘儿两个今下晌要好好喝两盅。别说我不疼你,除了我给你的赏银外,老夫人的赏赐你自己去挑两件吧。”
刘嫂子得了心心念念的赏赐,自是喜不自胜,她看了眼只有丁点大的夏川萂,笑呵呵道:“遵大娘的命,小的这就去安排,只咱们的小功臣年纪实在小,您老手下留情,可别灌醉了她。”这话风趣,喜的夏大娘哈哈大笑,拿手指点着她:“放你娘的屁,我敢给她酒喝?快忙去吧你,菜烧不好看我怎么亲手炮制了你做下酒菜。”刘嫂子忙告罪退下了,顺便赶走了探头探脑瞧热闹的丫头仆妇们,只留下夏大娘和夏川萂两个。夏大娘对着夏川萂上看下看,真是怎么看怎么喜欢,她抚着夏川萂小脑袋上已经长了三寸长的柔软头毛,道:“大娘果然没看错你,一眼就看出来你是块天赐的璞玉,这还没怎么打磨呢,就能有如此华彩了。”夏川萂:夏川萂只能似懂非懂的装懵懂傻笑。夏大娘继续道:“既然你于庖厨上天分不凡,以后就先将灶间的本事学起来,等认识了锅碗瓢盆油盐酱醋,大娘看看再给你请个手上有真本事的师父进来专门教你。”就是让她先跟刘嫂子学个基础,然后再给她请大师傅专门来教她了。夏川萂都一一点头答应下来。说完了打算,夏大娘就兴致勃勃的牵着她的手去看就陈列在主院正中央的老夫人的赏赐,即便在自认见过不少好东西的夏大娘眼中,国公府老夫人的这份赏赐也够灼人眼球了,价值先不谈,难得的是那份体面和尊荣。因为这里面有好几个只有主子赐下仆从们才能使用的铜器。说实话,夏大娘从有记忆起就在国公府当差,她当差二三十来年,不说立大功,苦劳自认那是年年有的,赏赐也时不时的有,但一次性的得到这么多的铜器赏赐,这还是头一遭,可见老夫人对最近这几次夏大娘当差是有多满意了。这些铜器,做工精美且一看就价值不菲的,一个是合捧大小的镂空雀鸟铜香炉,一个是鸡蛋大小的镂空缠枝合欢花铜香球,香球的挂钩和链子金灿灿的,不是鎏金的就是纯金的,还有一只专用于礼佛焚香的三足圆肚鼎,以及一个比脸盆还大的三足铜甑(古代蒸饭的炊具)?只是这甑的中间是隔开的一个圆柱体,圆柱体中间一直通到足下都是空的,应该不是蒸饭用的,那是用作什么的?夏大娘见她的眼睛都黏在这个疑似铜甑的器具上面,就笑道:“果然是个好庖厨的,这叫镬(huo)斗,是吃‘古董羹’用的,你不知道,等下了雪,个人聚在一起喝着酒围着这镬斗涮肉吃,别提有多痛快了。”“喝着酒围着涮肉吃”,这不就是古代版的火锅吗?一开始夏川萂是没朝吃的上面去想,一听这是涮火锅用的,她瞬间就知道这镬斗哪里是塞炭火的,哪里是盛汤底的,以及要怎么在桌子上安放怎么涮肉涮菜了。夏大娘见夏川萂脸上露出了然和感兴趣的神情,心道这孩子难道是个天生的吃货?怎么这么多耀眼的东西她不去稀罕偏偏看中了这个灰扑扑的炊具?罢了,总归是伺候贵人的,会吃也算是一种难得的别人比不了的才艺了。除了这些整件的铜器,还有一些数量很不少需要用和夏川萂个头差不多高的大箱子装着的铜制的勾帐子的钩子、洗脸盆、镜子、腰带、勺子、筚篥、剪刀、大中小号的针等零零散散的小件,都是日常用得上的。先别说数量,只这箱子零零总总的铜器合在一起的重量,就需要两个大汉合力才能抬起来。这些零散的小物件都是没有烙印的,赏赐下来也不是真要人用的,更不是买卖的,夏大娘道:“改日找个金匠融了,好好打几件合用的出来。”没错,流通原铜是犯了国法的,但若是流通一些已经制作成的小物件,就是合理合法的。夏大娘得到的这一箱子铜制小物件,她就是拿去融了打造几把青铜刀剑斧头,只要不是大剌剌的拿到街上炫耀,就没人会追究。除了这些“珍贵”的铜器,还有整匹整封的四色四种布料。四色分别是靛青色、藕荷色、烟青色、桃红色,四种分别是锦缎(两种素缎两种花缎)、绵绸(双面)、纱罗(两种大眼两种细眼)、仿鲛绫(粗制)。夏大娘打开一匹烟青色的双面绵绸给夏川萂看,道:“天冷了,这绵绸厚实,大娘让人用它给你做两床被子冬日里盖好不好?”夏川萂懵懂点头。夏大娘又打开一匹水红的仿鲛绫,道:“这仿鲛绫带了个仿字,就落了下乘了,真正的鲛绫,那是轻若无物,薄如蝉翼,夏日里做帐子最好了,老夫人卧房里用来隔断的帐帘子用的就是这顶级的鲛绫,远远看上去就跟萦绕了一层吹不散的烟雾一般,如临仙境。”“这仿鲛绫纺的厚实了些,等到明年夏天,你也长大了些,和着这细眼的纱罗一起,给你裁一身衣裙好不好?”夏川萂懵懂点头。看完绫罗绸缎,又来到珠玉这边,夏大娘略过玉佩、玉簪、玉环、玉盘、玛瑙串珠、摆件等这些玉器,打开一个小匣子,里面装的满满的都是珍珠。这匣子珍珠大小不一,成色也不十分的好,夏大娘道:“回头给你穿个手串带着,再攒几朵珠花吧,你这头发,等到能扎起来的长度还得年,攒好的珠花先给你存着,到时候直接戴就行了,再点几个耳坠,等你耳朵眼不疼了,正好戴。”夏川萂摸摸新穿的还隐隐作疼的耳洞,继续懵懂的点头。夏大娘笑笑,又略过两盘子金灿灿的金元宝和银元宝,来到一袋袋的米粮面前,教给她认:“这是紫粳米,这是黄粳米,这是白粳米,这是椒,这是粟,这是”两人正一人教一人学的看这些个国公府赏赐的各色细粮,就见楚郎君匆匆忙忙的赶来了,自从他一进门,那眼珠子就粘在那些个金银玉器上撕不下来了,嘴里连连叫嚷道:“我就说,我就说,再错不了的”他双手插进那不算小的一箩筐圆形方孔的铜钱离哗啦啦的翻过来覆过去的搅弄,就连看门的大黄狗都能感受到他浑身散发出来的喜意。说实话,夏川萂看着楚郎君这眼力只有赏赐没有夏大娘的样子有些膈应,没有夏大娘,这赏赐他是一根毛都见不到,他进门第一步,不应该是先感谢夏大娘吗?夏川萂去看夏大娘,夏大娘似乎对楚郎君这幅样子已经习惯了,她摇摇头,不在意的扇着帕子看楚郎君乐的发癫。刘嫂子进来禀告,说是菜和酒已经备好了,问夏大娘是不是现在要用。楚郎君听到了,笑哈哈道:“什么酒菜?娘子是知道为夫要回来,特意备好等为夫的吗?”夏大娘笑骂道:“是我要吃的,没你什么事,你且自己乐去吧。”楚郎君嘿嘿嘿的转了转眼珠子,摸了两个金元宝就往兜里揣,油滑道:“那娘子不怕寂寞,为夫可就走了?”夏大娘上前,边笑边从他兜里将那两个金元宝掏出来,塞了两个银元宝进去,在他夸张的肉痛表情下拍了拍他的胸膛,道:“去吧,今晚多早晚回来都行。”楚郎君这下也不肉痛了,嘿嘿乐道:“这可是娘子准的,那为夫可就去了?娘子真不用为夫陪吗?”夏大娘笑:“滚吧!”楚郎君“滚了”,夏大娘哼哼冷笑两声,转回夏川萂那边的时候,又是一副笑脸,跟她招手道:“走,大娘今天高兴,陪大娘乐呵乐呵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