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秦笑了:“孩子,祝福你!你一定能够成为一名优秀的心理咨询师的。”
那天后,我又是否真的成为一名优秀的心理咨询师呢?快10年了,从我毕业到现在快10年了。3000多个日日夜夜,从男孩到男人又岂止是翻页那么简单?但曾经,我以为这个过程,只是某个日出时分抿一滴晨露的时间。
太多太多的不可测,爱与恨交织,又缠绕……
乐瑾瑜从看守所离开后的那几个夜晚,我一反常态地没有失眠。我每晚静静地躺下,望望窗帘缝隙间隐约的夜色。几年的经历,让我明白了自己的渺小。无法改变世界,也无法改变自己的命运,更不可能改变周遭的众生。
就比如……
比如我无法改变乐瑾瑜。
三天后,是周一。早上,我给诊所的佩怡打了个电话:“佩怡,我是沈非。”
佩怡在话筒那边停顿了几秒钟:“嗯!沈医生,你怎么这么早就打电话过来了,有什么事吗?”
“哦!我只是想让你将我的接诊牌重新挂上去。”
“啊!”佩怡再一次停顿,紧接着,她欣喜起来,“沈医生,你真的能再次回来接诊吗?太好了。对了,我想我现在就可以打电话给韩小姐,安排她今天过来找你。”
“韩小姐?”这时轮到我愣住了,“哪个韩小姐?”
“可能是慕名而来找你的吧?上月月初就打电话过来想要你给她提供心理辅导。我当时说沈医生休长假,她似乎挺失望的,接着这段时间里,她打了好多次电话过来反复叮嘱我,说等到你再次回来上班,一定要第一时间通知她。”
“我以前给她做过心理咨询辅导吗?”我越发迷糊起来,脑子里开始搜索姓韩的病患。
“我马上就要到诊所了,过一会儿我把她的名字发信息到你手机上吧。”佩怡说道,“或许,你看到她的名字就会想起是谁。”
我应着,挂了线。我没有去细想对方到底是谁,因为经历了太多后我终于明白——身边人,来了去,去了来。无常,且都是随缘。于是,我将身上晨跑的衣裤褪下,走进浴室,眯着眼睛迎向莲蓬头,让冰冷的水刺激着我的皮肤,也企图唤醒我的所有感官……
临出门的时候,我才再次拿起手机,去看上面佩怡发来的信息。
一直在等我接诊的病人叫韩晓,信息里还写着:韩小姐听说你重新开始接诊了很高兴,约了10点到你诊疗室。
我发动汽车,朝小区外驶去。我可以肯定之前的病患里没有这个叫韩晓的女人,也懒得去揣摩对方是谁。
9:10,我将车停到了诊所外。我习惯性地朝马路对面望去,却没有看到邵波的车。一辆进口的黑色吉普停在那里,应该是一辆新车,牌照还没安上去。假如我没记错的话,这辆车落地价应该是260万元左右。
我笑了笑,寻思着今天邵波可能又有一个大客户登门了,让人头痛的是,他自己反倒迟到了。
我合上车门,将衬衣袖口轻轻扯了扯,朝诊所里走去。推开门的刹那,我发现诊所的所有人都站在前台位置,连本应该下午才回来做清洁的霍大姐也在。陈教授微笑着说:“听佩怡说你今天回来重新上班,大家都很开心。”
我也笑了,觉得心里暖暖的,却又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最终,我耸了耸肩:“谁请我吃个早餐吧?”
大伙笑了。
我的诊疗室还是和我离开前一模一样,甚至连味道都没有变。我站在精油架前发着呆,最终拿下了迷迭香。我并不知道几十分钟后要进来的韩小姐适用什么精油,但这一刻的选择,与其说是为我的病患准备,不如说是为我自己。
迷迭香,理智的女神。她在空气中缓缓掠过,使人头脑冷静,条理清晰。
是的,这一刻的我有一点点紧张,就好像10年前我面对我的第一个病人老秦时一样。但是,和当日一样,我又相信,自己一定能够做到最好。
因为……
因为我是沈非。
就在我刚把精油滴入香薰炉的时候,从我身后传来了敲门声。我连忙把精油瓶放到架子上,墙壁上的时钟指向9:50。
应该是那位预约好的叫作韩晓的病人吧?看来,她挺守时的。
“请进!”我大声说道。
房门被打开了,眼前的人竟然是……
“沈医生,再次见到你很高兴!”这位叫韩晓的女人微笑着说道。
我愣了一下,接着也笑了:“我应该想得到是你才对,经历了那一场,你妈妈肯定会想方设法给你换个新的开始。嗯!换个姓确实挺好的。”
我朝前迈出一步,手指向沙发:“坐吧!岑晓……哦,坐吧!韩晓小姐。”
韩晓的微笑
韩雪是一位优秀的女企业家,同时,她也是一位很强势的女人。在之前我所接触过的诸多人与事中,我发现一个很奇怪的规律——这类强势女人的女儿,也先天有着强势的基因,控制欲与支配欲就算暂时没能爆发出来,但到了某个时刻,她便会快速切换,从而复制出她母亲的强悍人格来。
所以,这一刻我所看到的岑晓,似乎已经完成了这一切换。当日的她虽然为抑郁症所困扰,但眸子里时不时释放出来的依旧是燃烧着的坚定火焰。两年过去了,曾经的那个女大学生似乎已经不见了,干净利落高扎着的马尾,灰色大衣下是条黑色牛仔裤,以及一双低调的渔夫鞋,俨然是她母亲的翻版。但她与她母亲最大的区别在于,她的笑容还能够保持简单,不像韩雪那般的世故。
“沈非!以后你还是叫我韩晓吧。我妈说的也对,或许翻页后,一切都会有新的开篇。”她边说边将大衣脱下挂到旁边的衣架上,白色的打底衫显得她的身材凹凸有致。
我收拢思绪,拿起书桌上的笔记本和笔,朝着弗洛伊德椅对角的沙发走去:“我们有两年没见了吧?”我寒暄道。
“田五军案后,我就去了美国。因为去得匆忙,也没有和你道别。”已经叫韩晓的她并没有坐下,她用手指在那张弗洛伊德椅上掠过,似乎是在感受上面曾经坐过的灵魂们留下的余温。
“我是作为交换生过去的,所以在美国只需要读两年,就可以拿到包括海阳大学在内的中美两个文凭。沈非,你能猜猜我在美国的文凭是什么专业吗?”她用手肘托住身体,倚在弗洛伊德椅上微笑着问道。
“猜不到。”我耍玩着手里的笔套,“实际上,你当时在国内读的什么专业,我也并不知晓。”
“是吗?”她继续微笑着,望向我的眼神中,似乎慢慢多了一些什么,“沈非,你今天有点反常。在我进门的时候,你看了两次时钟。我可以理解成为——这是因为我提前了10分钟过来,让你猝不及防。很明显,这不是专业的你会有的毛病。接着,你快速拿起了笔记本和笔,因为手里有了工具后,你会获得安全感。但很可惜,这两样心理咨询要用到的工具并没有发挥你着急握紧的目的。于是,你开始耍玩着笔套,以此来让自己平和。”
她站直,朝我走了过来,嘴里继续着:“沈非,你是有点变了。我记忆中的你安静内敛,眸子里有着睿智但又不会张扬。而这一刻的你……”她看了看我放在茶几下的双脚,“现在的你甚至抗拒与一个曾经熟悉的病患对话。”
我有点尴尬,避开她的眼光,也快速将自己的脚移了移。而在这之前,我的脚尖确实是对着那扇开着的窗。也就是说,我身体的潜在语言是想要迈步,走向那个出口并离开房间。
韩晓转身,径直过去将那扇窗关上,并拉拢了窗帘。我突然觉得眼前的这一幕很熟悉,就好像两年前,面前的韩晓还叫岑晓的时候。她第一次走进我的诊疗室后,我曾经专门将窗户关上。而我当时关窗的原因,就是因为对方那指向窗户的脚尖。
“沈非,现在你应该可以猜到我读的是什么专业了吧?”她依旧微笑着望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