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来!”闻安臣低喝道。“你若不答应我,我就不起来。”孙阿七涕泪横流的说道,开始耍无赖。“那你就呆着吧。”闻安臣哪儿吃他这一套,冷冷一笑,抱着胳膊站那儿不动了,一句话也不多说。孙阿七一看傻了,又哭了一阵儿,越来越装不下去,哭声也越发的小了,到了最后,自个儿讪讪的就站了起来,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的站在闻安臣身前,低三下四道:“您老人家说。”“哟,起来了?”闻安臣瞧了他一眼,揶揄道。孙阿七陪着笑:“起来了,起来了。”“你这人,行事霸道,无所顾忌,这不是什么好事儿。”闻安臣教训道:“日后要收敛着,记得么?”“记得,记得,小的一定谨遵您的吩咐,日后小心行事,再不如此张扬。”现在甭管闻安臣说什么,孙阿七只是说好。“那就好。”闻安臣淡淡道:“我谅你也是不服气的,未免你阳奉阴违,你私自克扣的那些证据,我便先保存着了,瞧着你这人什么时候真是改了性子,我再给你。”“啊?”孙阿七一听,脸色一白,神色极为难看。他这般低三下四,就是为了从闻安臣那里把那些证据给要回来,却没想到他还没说呢,闻安臣就一口把路给堵死了。其实闻安臣也是为了钳制他,控制他,孙阿七此人,他感觉不是那种轻易可以改变的。前脚给了他证据,后脚他就要翻脸,对付他,就得压服他,控制他,以强力的手腕,让他不得不老老实实的。“怎么,不乐意?”闻安臣挑了挑眉毛。“没有,没有,小的岂敢?”孙阿七赶紧道。“那就好。”闻安臣道:“今日晚间,四海楼,下了值就去,明白么?”“小的明白。”孙阿七含恨点头。心里恨不能把闻安臣千刀万剐,却也只能咬着牙忍着。闻安臣点点头,转身就走,快要出院门了,忽然回过头来说了一句:“我听说你一开始管张家要五百两,后来涨到了一千两?要我说,这钱你拿着烫手,还是少拿点儿为妙,就八百两吧!”说完之后,都不管孙阿七的反应,直接离开。身后院子里,孙阿七脸色铁青,盯着他的背影,眼神怨毒。不过闻安臣可不管这个,现在孙阿七的把柄在他手里,他能怎样?他敢怎样?当日晚上,张家在四海楼摆了宴席,闻安臣则是和孙阿七下值之后,同去赴宴。孙阿七一路上阴沉着脸,一句话都不说,整个人显得极是烦躁。闻安臣轻轻瞟了他一眼,嘴角微微一勾,露出一抹轻蔑的笑。若是此时孙阿七跟他谈笑风生,毫无异色的话,他还会对孙阿七有些忌惮——那意味着孙阿七心机深沉,是个有城府的角色。而现在孙阿七表现出来的这一切,让他反而更瞧不起他。他,甚至不配成为闻安臣的对手。孙阿七确实是恨透了闻安臣。闻安臣让他在所有人面前丢了面子,威望大损,带给了他极大的屈辱,这是其一。孙阿七是个极要面子的要,闻安臣这般做,让他愤恨之极。而这还不是最主要的原因——他恨闻安臣,这个原因只占三成。而占了七成的,则是闻安臣损害了他的利益。闻安臣当众把他的底儿给揭开,而他也显然是承认了,自然而然的,他手下那些牢子们也就都知道了。对于孙阿七独吞了那一成的银钱,那些牢子们都是心中不满,只不过不敢表露出来而已,但人心已经浮动。本来孙阿七把他的地盘儿经营的跟铁板也似,手底下的人都很齐心,但现在,因为这件事,铁板上已经出现了一丝裂隙。为了弥补这个裂隙,他不得不拿出来不菲的一笔银钱发给手下,算是补偿安慰他们。当然,也有让他们闭嘴的意思,毕竟这事儿若是传出去,知州老爷肯定要收拾他。这才是他恨闻安臣的最大原因。闻安臣是让他丢人又破财。到了四海楼,掌柜的亲自带着他们两人到了张六兴订的包厢,张六兴已经在那里等候了,见他两人过来,赶紧起身相迎。三人寒暄几句,见孙阿七阴沉着一张脸,张六兴还有些担心,心中暗道:“闻安臣这个中人,倒是把人给请来了,但怎么瞧着孙牢头一脸的不高兴,今日这事情,还能成么?”三人分开落座,一上来,闻安臣便笑道:“张员外,孙牢头,今日咱们为何在这里,大伙儿心里都清楚。依我看,咱们今日也别遮遮掩掩的了,上来先把事情给说清楚了,然后再说其他。事情了解了,吃酒吃肉,那才爽快,二位说是不是?”张六兴自然是求之不得,笑道:“当是如此。”闻安臣看向孙阿七:“孙牢头,你说呢?”孙阿七阴沉着脸点了点头,却没说话。“成。”闻安臣哈哈一笑:“那咱们就说道说道。”张六兴本来以为少不得要费一番力气,但让他们没想到的是,孙阿七好说话的很,还没等他压价呢,便开口道:“张员外,我也不多要你的了,只是手底下孩儿们还都要养家糊口,也不能太少了,就八百两吧。”“你该清楚,这个价儿可是够低了。”他盯着张六兴,冷笑道:“这一次,你可是找对人了。”以张六兴的阅历,岂能看不出来今日这事情有点不对头?看这样子,这孙阿七哪里是闻安臣请来的?分明就是被闻安臣给押来的!张六兴桥了闻安臣一眼,心中暗暗惊骇。这闻安臣的能力,还在他想象之上。闻安臣和孙阿七算是平级,谁也管不着谁,凭什么孙阿七就得这么听闻安臣的?看现在孙阿七的神情,就知道他对闻安臣极为不满和愤恨,但偏偏又不敢违抗。这闻安臣,厉害啊! 出城闻安臣只是淡淡笑着,轻轻饮了口酒,仿佛此事跟自已毫无关系。张六兴也不墨迹,直接答应下来,他出了包厢一趟,少顷张安便带着几个下人过来,进了包厢,把一大包银子放在孙阿七面前。他虽然不得不奉承孙阿七,给他送银子,但从骨子里,张六兴是不服气的,所以也是时刻想办法还击。八百两银子,便是五十斤重,这么沉重的一大包,让孙阿七如何拿得回去?这也是暗暗的摆了孙阿七一道。
孙阿七脸色更黑了,瞧着张六兴,只是冷笑。席间觥筹交错,谈笑炎炎,但谈笑的,主要是闻安臣和张六兴两人,两人都是心机深沉之辈,哪怕是心底里恨不得杀了对方,面子上也不会表现出来丝毫。两人推杯换盏,时不时的还爆出一阵笑声,宛如多年老友。而孙阿七却是一直铁青着个脸,也不说话。不过没人理会他的感受。现在张六兴心里也有底气了,知道自已既然送了钱,又有闻安臣在,那孙阿七就不敢不办事。他若是还继续折腾张少謦,那就是打闻安臣的脸!而且闻安臣也确实是不希望张少謦死的——至少是不希望他现在四。这案子是过的他的手,若张少謦现在死在秦州城的大狱里,那么对外可就说不清楚了。说不得就有人会造谣说是他制造冤案,然后勾结牢子将张少謦杀死。这种可能,不是不会出现!闻安臣甚至敢断定,张少謦若真是死了,张家肯定会散布这样的谣言。现在不能死,以后明正典刑就是了。孙阿七呆着很没意思,没多一会儿就告辞了,闻安臣也没没留他。两人站在窗前,瞧着孙阿七拎着那一大包银子费力的往家里走,都是露出一抹笑容。“闻官人,真有几分手段呐!”张六兴看了闻安臣一眼,似笑非笑道。“张员外过奖。”闻安臣笑道:“在下可是没什么本事的,不过是运气好而已。”“这话,言不由衷了吧?”张六兴笑道。他脸上笑着,心里却是暗骂:“谁会相信你的鬼话?现如今秦州城中说你是心有珠玑,智计通神,必将飞黄腾达的有的是,但说你是只靠走运才能到这一步的,可一个都没有!”“我瞧那孙阿七,似乎是心有不甘呐!闻官人你擒毒蛇于手,却小心被毒蛇反噬。”张六兴做回座位上,一边喝酒一边笑道。他似乎是漫不经心的说,但言中之意,既是盼着闻安臣倒霉,也另有所指。“张员外放心。”闻安臣嘴角微微一勾:“在下既然拿得住,就不怕被反噬。”“在下虽说是拿蛇的能手,但却只拿招惹自已的蛇。”闻安臣盯着张六兴笑道:“若是蛇不惹我,我也不会拿它。人走认路,蛇走蛇路,互不相干。”张六兴脸色一变,脸上的笑容也变得有些勉强了。他如何听不出来,闻安臣说的是蛇,其实是在说他。言下之意自然是,张家只要是不招惹他,便是相安无事,但若是敢招惹他,那就要做好被收拾的准备了。想想那凶狠毒辣的孙阿七在闻安臣面前忍气吞声,一句硬话都不敢说的样子,张六兴忽然心里一寒,开始怀疑自已暗地里算计闻安臣这件事,是不是做对了。于闻安臣和张六兴而言,这顿饭吃得其实也不舒坦,从孙阿七走后,两人便一直在交锋,话里话外都是带着三分刺。不多时,两人便也散了。又过了两日,闻安臣没有去上值,而是请了假。今日他要和谢韶韵出城一趟,不为别的,就是要去看看自家那个庄子。庄子已经是成了他的产业,自然要去看一看,瞧一瞧的。现下家业不大,每一笔收入都很重要,闻安臣也想看看,这庄子能给自已带来多少收益。闻安臣让鞠孝忠帮忙雇一辆马车。以他现在的身份地位,自然不用什么事都自已做,只要吩咐一句,就有人抢着去干。比如说这一次给他帮忙的鞠孝忠,就很是让刑房的其他书吏眼红。能被司吏老爷叫去做事,那是信任看重的表现闻安臣昨日吩咐给鞠孝忠的,今儿个一大早,鞠孝忠就带着马车来了。是一辆很轻便的马车,典型载人用的,车厢不大,也就是够两人坐,如果是如闻安臣这般身材高大的人,说不定还会挤。马车看着很轻便,车身车厢也都刷洗的很干净,连拉车的那匹栗色马都是毛色顺滑,看着就让人舒服。车夫四十岁上下,长相憨厚,衣衫不算华贵,但很干净整洁。车厢顶上,插着一个小小的旗子,上面写着‘赵记’两个大字。闻安臣看到这两个字,神色忽然有些恍惚——赵记大车店,就是前些日子刚被毒杀的秦州判官赵言志家里的产业。现在赵家彻底的破败了,赵言志死了,赵长青和卫氏入狱,只剩下一个年纪不大的女儿,还不知道现在是什么境况。让闻安臣没想到的是,赵记大车店竟让还在开张做买卖,而且看这车夫的样子,似乎也没受到什么影响。虽说赵记大车店里有着闻安臣在来秦州城的官道上碰到的那等渣滓,但绝大部分还是很好的,在秦州城是风评最好的大车行。车夫有礼数守规矩,车也干净,价钱也公道,是很受人们欢迎的。所以鞠孝忠得了闻安臣吩咐之后,立刻就去这家找了车。闻安臣和那车夫说了自已要去的地点,鞠孝忠已经付了定金了,闻安臣自然不能要他花钱,不过闻安臣给银子,鞠孝忠也是不肯要的,最后还是闻安臣板着脸应是把银子塞给了他。又说了几句,鞠孝忠便即告辞,闻安臣和谢韶韵锁了门,上了车。那车夫手中鞭子摔了一个响亮的鞭花,马车缓缓开动。出了东门,继续向东而去。此时清明刚过,端午未至,春暖花开,正是踏青的大好时节。这一段官道是属于秦州通往巩昌府的一段,维持的很不错,官道约有一丈四五尺宽,路上车辆行旅时常可见。虽然是土路,但很是平直,地面上也没多少坑坑洼洼的,马车行驶过来,并不怎么颠簸。路边还种着杨柳榆树,掀开帘子往外看去,路边是一望无际的金黄色麦田。这里明显比秦州城的西边儿和北边儿人烟要稠密,放眼所及,视线中被农田塞满,几乎没有闲置的土地。远远地,也时不时能瞧见一两个小村庄。一阵风来,金黄色的麦浪翻滚,煞是迷人。风中似乎都带着麦子的清香,马车疾行,风抚脸面,很是惬意。此时,已经快要到麦收时节了。 庄子在那处院子里憋了这许久,谢韶韵也是给憋坏了,这出来显得很是。她穿了一身青色的里衣,外面套着鹅的褙子,遮掩住玲珑有致的身段。上了车之后,她便摘下了脸上蒙着的纱巾,帘子往外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