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台上正热闹地演着一出《玉簪记》。魏老太太侧头跟别人谈论戏词,宋妈妈就从戏台的过道疾步走来,神色凝重地在她的耳边低语。
魏老太太听了宋妈妈的话之后,脸色也立刻变了!
四月明明暖和得很,她手里却一阵阵的冒汗。她随即定了定神,吩咐丫头说:「……去让唱戏的停下来,再把诸位小姐请回去。就说我今天身子不舒服,要早些收场了。」
罗宜慧只当府上有什么大事,站起来的时候才发现宜宁竟然还没有回来。
她招手叫了松枝过来,却也是一问三不知,她心中纳闷,便往静安居赶去。
戏檯子已经散了,几个来英国公府玩的小姐也回去了。赵明珠送了沈嘉柔出垂花门,等回来的时候发现静安居竟然有几个膀大腰圆的婆子守在外面,而里头竟然没有一个人走动,她刚走进二门,就发现日常伺候宜宁的那些丫头婆子跪在外面。静安居静得一点声音都没有,她突然有些忐忑,拉了一个守在门口的婆子问:「外祖母呢?」
那婆子屈身道:「老太太在里头陪小姐。」
赵明珠想进去瞧瞧,婆子却把她拦了下来,摇头道:「老太太说了,谁都不准进去。」
赵明珠在英国公府里走动,哪个敢拦她,当即就来了脾气冷冷道:「你算个什么,敢拦我!」
身后匆匆赶来的素喜却扯了扯她的衣袖,低声道:「明珠小姐,您快别说了!」
赵明珠仍犹气不过,那婆子却一脸不为所动的样子。她有些气恼,却被素喜拉到旁侧。她这才看到素喜的脸色几乎是苍白的,素喜的声音压得极低:「您刚才跟我说……您给沈公子指了路,让他去找宜宁小姐了是吗?」
「这有什么,」赵明珠就道,「我是给他指了路,但是他自己想去找罗宜宁的。」
素喜听到这里一把抓住赵明珠的手,把她拖到了一丛竹子后面,跟她说:「您知道我刚才看到什么了吗……我看到沈公子跪在正堂里,守在他旁边的是表少爷,还有表少爷的两个贴身随从!……沈公子的脸都被打青了!但表少爷看他的目光还是冷冰冰的,两个随从一直压着沈公子。宜宁小姐却一直没有露过面……宜宁小姐那位状元哥哥也没有露面!恐怕是沈公子对小姐做了什么不轨之事……」
赵明珠听了很震惊,喃喃地道:「他……他做了不轨之事,跟我有什么关係!」她忽然又想起什么,扯了素喜的衣袖问,「那罗宜宁清白受损,岂不是……真的要嫁给他了?」
素喜看着赵明珠,实在是无奈这位明珠小姐转不过脑子!「您想想,若是他被逼问,说是您给他指的路,您可逃得了干係?再者国公爷怎么会让小姐嫁给沈玉,就是当场把沈玉打断腿都是有可能的!您可要赶紧想好说辞,一会儿老太太必然要传您进去问话的。这事可不同往常,老太太再怎么想护着您也是没有办法的,您轻则被罚,重则可能被赶出英国公府……您可要赶紧想想啊!」
赵明珠听完了素喜的话,才心里一紧,猛地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
刚才她给沈玉指路不过是顺便而已。她是见不得罗宜宁好,是希望她干脆就嫁了沈玉不要与自己相争。但是她胆子再大,也不可能是蓄意让沈玉轻薄了罗宜宁……她再怎么不聪明,也知道罗宜宁若是有半分受损,她也别想再英国公府待下去了!她怎么料得到沈玉竟然做出这等事来!
如果罗宜宁真的因为沈玉有什么闪失……不不,罗宜宁到现在,一直都没有出现过,沈玉肯定是已经近她的身了……那魏凌肯定不会放过她的!
她觉得腿一阵阵的发软,心跳突然变得极快,有种大祸临头的感觉。她喃喃地解释道:「但我只是给他指了路而已……事情是他做的,不关我的事。」
素喜嘆了口气,「您跟我说这些有什么用!再者您觉得您说这些,国公爷会听吗?」
赵明珠张了张嘴,顿时说不出话来。
那边门却吱呀一声开了,随即一阵脚步走近了。
赵明珠不由得紧紧捏住了素喜的手。
有婆子绕过竹林,走到她面前,屈身道:「明珠小姐,老太太请您进去,有事要询问您。」
西次间里,宜宁蜷缩在罗慎远的怀里。她现在还是头痛得想吐,浑身无力,怕也是昨夜感了风寒又加重了,但是闻到三哥身上特有的味道,却渐渐平静下来。
一旁的罗宜慧静静地看着,罗慎远将是朝廷官员了,宜宁也不是个孩子了。两人这般亲近不太稳妥。但是想到刚才她被抱回来的时候,脸蛋苍白了无生气的样子,她就痛心。宜宁自小就依赖罗慎远,让她三哥抱一会儿吧,也没有什么的。
她站了起来,屈身对魏老太太道:「妾身虽是定北侯府的世子夫人,按说管不了英国公府的事。但妾身怎么也算是眉眉的姐姐,是看着她长大的。老夫人去问明珠小姐的话,妾身倒是也想去听一听的。不知道老夫人可同意?」
当魏老太太从程琅口中得知,是赵明珠给沈玉指了路之后,她心里就一阵阵发寒。她原先觉得明珠性子纯良,却不知她竟然敢对宜宁包藏祸心……且闯下这等大祸,恐怕这次是真的躲不过去了!再看到亲孙女躺在罗汉床上,虚弱不已的样子,她就不忍看下去。
罗宜慧这话,分明也是想护着宜宁的。
魏老太太深吸了口气说:「你随我来吧。我非要好好处置沈玉那个畜生不可!」
罗慎远想把小丫头放下来,却发现她又揪着自己的衣袖,不肯放开。他想起她小的时候,有一次在进学的时候高烧不退,就是揪着他的袖子不肯他走。
似乎对她来说,这就是最安全的处所。
他嘆了口气,任她抓着自己的衣袖。抬头对魏老太太道:「老夫人,万般不可轻易做决定,此事关乎宜宁声誉,最好是等国公爷回来商量。未免忠勤伯那边走漏了风声,您还是先派人去忠勤伯府说一声吧。」他又顿了顿道,「最好是把忠勤伯请过来,但不可告诉他来意。」
此事到这个地步,也不是女流之辈能解决的了。忠勤伯夫人本有向宜宁提亲之意,若是她知道了自己儿子干出这等事。趁此机会说要求娶宜宁,把事情闹大了,魏老太太这个软慢温吞的性子恐怕奈何不了她。但忠勤伯却不同,魏凌自然压得住他。
魏老太太听到这话愣了愣,随后立刻派人去找忠勤伯过来。
英国公府这边已经戒严,下人不可轻易走动。程琅不仅控制住了沈玉,那些牵涉其中的丫头婆子一个都没有放走。这般下来已经是接近傍晚的时候,魏凌接到了口信之后立刻就赶回来了。
马车停在了静安居门口,他满脸的阴寒。带着几个亲兵大步走进了静安居。问了宜宁在何处,立刻就走进了西次间之中。
魏凌已经从报信人口中得知了发生的事,他现在是满心的怒火。
堂堂英国公府里,竟然差点让人把他女儿轻薄了去!沈玉这混账东西!他还想当世子?他要让他一辈子别想!
西次间里烛火刚点起来,宜宁还没有完全缓过来。
魏凌走进来之后挑开帘子,就看到女孩儿躺在床上,一贯精緻清秀的小脸似乎没有什么生气,细嫩的嘴唇都没有血色。他忍了忍情绪,挑开脖颈处盖的被缛一看,就看到小丫头脖颈上清晰的红痕……魏凌的拳头紧紧捏住被缛。
珍珠跪在宜宁的榻边哭得不成样子。她不过出去了半刻钟不到就发生了这等事,的确是她的失职。在她的手上发生这种事,就是魏凌打死她都没什么说的!当时她不过是想着宜宁没这么快醒,且又是在府中,不会出什么事……她怕那些婆子粗手粗脚的不知道怎么选荷苞……
她嘴唇颤抖,低声哭道:「国公爷,您发落了奴婢吧。奴婢也没脸在小姐身边伺候了……」
魏凌闭了闭眼睛,声音冰寒:「我现在不想问你如何失职的,你先给我退下。自己跪到外面去。」
珍珠跪地磕头,站起身走到门外跪下。她是伺候宜宁的大丫头,在府里向来是一等一的有脸。这般跪着却是再怎么屈辱都感觉不到了,如今她浑身上下都是恐惧和愧疚,别的丫头婆子怎么看她,她根本无法注意到。
宜宁却听到了说话的声音,这时候缓缓地睁开眼睛,她还是头疼欲裂,疼得几乎想吐。她看到魏凌坐在身前没有说话,就拉住了魏凌的大手,声音细若蚊蝇:「父亲……」
魏凌反手一把握住她的手:「眉眉,你可是好些了?」
「我刚才好怕……」宜宁喃喃地说。她刚才头疼欲裂,又被那沈玉这般的欺辱。她又气又恐,若是真的因此失了清白,恐怕还真是要非他不嫁了!但是以这等手段来算计女子之人,又能是什么好人!若不是三哥及时赶到,她也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不怕了,现在没事了。」魏凌低头在女孩儿的额头上亲了亲,把她抱进怀里。他就这么一个女儿,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上怕风吹了。一想到居然出了这样的事,他就恨不得把沈玉碎尸万段。
现在他回来了,自然是他护着宜宁。动了她分毫的人,一个都不会放过!
这英国公府里自然以他的意愿办事!
宜宁深深地吸了口气,她抬头看着父亲深邃俊朗的脸。他一贯是有些凶的长相,如今凌厉起来几乎是吓人的。她缓缓地道,「不关珍珠的事……是我让她去采荷苞的……」珍珠是她的大丫头,不能因为一时的疏忽就掉了性命。
其实魏凌已经没有打算留珍珠了,他又安慰地亲了亲宜宁的额头,声音温和了些:「好,我都知道。你安心睡吧,有爹爹在不会有事的。」
他的亲兵已经在门口守着了,屋内还有青渠等人在。
宜宁有些不放心,她想起来看看。魏凌却按住她的肩道:「不要起身。」让青渠把熬好的药端来给她喝。
宜宁头重脚轻的,风寒加重不说,一动就觉得那种想吐的头晕又涌上来,只得復又躺下。
魏凌这才出了房门。
罗慎远站在外面看着英国公府。夜色太深,屋檐下的灯笼只照得见他的半边侧脸,模模糊糊的看不清表情。见魏凌出来了,他才走上前跟他说:「……一会儿忠勤伯会过来。」
魏凌抬起头,罗慎远就继续说:「未曾告诉他经过,怕他以此来要挟宜宁。您一会儿直接用军功来压他即可。」
他说完就先退了出去。魏凌听了静默片刻,才明白罗慎远这是什么意思。这个罗慎远……年纪轻轻的,心思倒真是百转千回。
他朝正堂走去。
沈玉跪在正堂下。
他被罗慎远打了一顿,早已经清醒了不少。其实他刚才也是鬼迷了心窍,他本来就爱慕宜宁,再与她同处一室就情不自禁。那股衝动过去之后他已经开始懊悔了,如今被压在堂下就是满身的狼狈,刚才被打青的额头也隐隐地痛起来。
他看到罗慎远走了进来,他知道这个人是新科状元,如今看上去倒是平和一些了。刚才打他的时候下手可不轻,他的拳头一般人恐怕也吃不起,不是他这等养尊处优的公子哥能比的。
随之进来的就是魏凌,沈玉看到魏凌进来了,瞳孔反射地一缩。
魏凌大步走到了正堂上,看着沈玉的眼神透着一种刀锋般的冰冷。他什么都没有说,拔出一旁侍卫身上的佩刀就要往沈玉身上砍去!
魏老太太一声惊呼,连忙就要去阻止儿子:「这可砍不得啊!」魏凌这刀下去砍死了人怎么办?
沈玉也被吓住了,他连忙往旁边躲开。魏凌那可是从战场上磨出来的身手,真要是想杀他他可没有丝毫反抗之力!
魏凌那刀剑锋一偏,不过是砍坏了沈玉的发冠,他的头髮顿时披散下来。那把刀的刀尖停在他的脖颈上,沈玉看着刀尖浑身发抖,宛如刚过了鬼门关,冷汗瞬间就浸透了衣服。他听到魏凌的声音说:「要是我想,现在就可以杀了你!我杀过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多你一个也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