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司这么大,总要交给男人……小戈当然好,太好了,但可惜就可惜在这里,她就不是个男孩子!女孩子,总归是要嫁人生孩子的,到时候公司难道送给外人?子凡是我考察很久、精挑细选的,是最合适的人选,没有亲生父母,他会拿你我当亲爸亲妈,这有什么不好呢?连小戈都未必会比他更亲我们!”
“我自认这些年没有对不起你的地方,我没有违背结婚时候任何一个字的承诺,连你不想再生我都……我没有自己的儿子,只能找一个连血缘关系都没有的继承人,这你都不能理解吗?”
弋维山说道这里便顿住了,以叹声代替一切。他没跟她发火,连最后的协商都是一如既往的轻言细语,像无奈的劝哄和安抚,像一个甘居下风哄霸道妻子开心的温和丈夫。
可王鹤玲在他说出“两全其美皆大欢喜”的时候,就知道,这婚,必须离了。
她只是觉得自己迟钝,早该反应过来的。——她搬来这里住已经快一周了,弋维山再怎么诸事缠身,再怎么繁忙纠结,如果真的想来向她道歉,怎么会不来呢?如果是以前的弋维山,或者说是她以为的弋维山,怎么会不来呢?
王鹤玲看着眼前愕然的女儿,自嘲地笑了笑:“我都没惊讶,你这么惊讶干什么?”
她说着把手机轻轻放在桌上,拢了拢身上的真丝睡袍,仍旧优雅镇定地走进厨房,取出柠檬和小刀,缓慢地切片、泡茶,像每一个普通的早晨一样。
第94章 两天前刚大放厥词说要追他的这人,这是在干什么?
这天早上,弋戈的微信来得比前两天晚一点。蒋寒衣不想承认自己在等,可他确实在手机提示音响起的那一刻立马从沙发上蹦起来了。
早安、表情包、一个中秋的视频。视频里她和中秋一起跑步,但她不露脸。
蒋寒衣拇指往上一刷,这几天都是这样的消息。他不禁觉得好笑,弋戈说的“追追看”,原来是这么个路子。
说实话,很笨。
再说一句实话,他很受用——至少现在,他要克制自己装模作样地只回复一句“中秋毛色亮了很多”,就挺难的。
放下手机他去了厨房,中午打算做个粉蒸排骨,需要把排骨处理好、提前腌上。早上刚做的葱油拌面,锅和碗都还没刷,堆在水池子里。冰箱里有昨天刚腌的糖醋小萝卜,蒋寒衣拈了颗扔嘴里,津津有味地边嚼边刷碗。
大部分人看到这画面大概都会觉得违和——一个二十几的男生,独居在家,变着法儿地给自己做菜,且做的都还不赖,品相味道俱佳。但凡思维刻板点儿的,大概当即就雷达作响,怀疑他是 gay
蒋寒衣也说不清是自己怎么成为一个“大厨”的,高中的时候,他还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是切个土豆片都能导电的大少爷。
论时间,大概是大三那年开始。那时候他自己在校外租了个房子住,外卖点两个月就腻了,更别提他还屡次在餐盒里吃到过头发。五脏庙受了好长一段时间委屈,蒋寒衣越来越想念杜阿姨的江城老手艺和高中时在文东街从头吃到尾的那些味道,索性开始自己摸索着做。结果这一摸索,倒发现自己特别是块料,什么菜只要大致扫一眼菜谱,都能做得像模像样。
不过工作后因为飞来飞去的太忙,他又疏于厨艺了。直到出了飞行事故,他被迫休起年假,无聊得又重新拿起了锅铲。本来只是随便做做消磨时间,但那次在拳馆遇见弋戈之后,也不知道怎么,忽然又燃起了熊熊野心,隔三差五去黄粱梦找舅妈学艺,琢磨那老江城味道该怎么做。
排骨腌料准备好,手机忽然响了。
蒋寒衣瞥眼看过去,原本的好心情瞬间消散了大半。
是公司的人事总监。
刚出元旦假期,人事的电话就迫不及待地打进来,蒋寒衣盯着屏幕上跳动的名字,知道是事故处理结果出来了。
八成不是什么好结果。
他洁癖,是绝不肯在围裙上擦手的,抽了张厨房纸把手擦干净,一颗心已经被持续响起的手机铃声吵得直发毛。
可人事总监一开口居然满声笑意,颇为讨好地道:“事故调查结果出来啦,是你们机长的失误,你不负主要责任。小蒋啊,你不用停飞啦!”
蒋寒衣愣了——调查组神通广大到了这个地步?还是机组里有人良心发现替他说了实话?
他问:“…调查结果是?”
人事总监主动解惑:“你们机长自己承认的,他前一天晚上一夜没睡,第二天精神恍惚按错了组件。我们后来也跟机组其他同事交叉验证过,确认了这个事实。小蒋啊,你放心,公司肯定是会实事求是、秉公处理的!”
蒋寒衣一时回不过神来。事故发生两个多月了,无论是故意为之还是被逼无奈,机长都显然打定了主意让他背这个黑锅,怎么会忽然就自首了?
电话那头人事总监语气依旧热情:“咱们公司绝对不会冤枉任何一个员工的,尤其是你这样技术精湛、大有可为的飞行员!小蒋啊,你看几号方便,直接回来复工吧,现在疫情隔离措施严,公司调飞行员不容易啊!”
不知怎的,蒋寒衣心中并没有觉得松快,他简略回了句:“我目前在老家,过几天回去后联系您。”
人事总监又说了句年轻人受委屈有情绪可以理解,但不能意气用事,才不太放心地挂了电话——蒋寒衣的飞行成绩、身体素质还有同事和乘客的评价是他这一批飞行员里最好的,要是因为这么一个风波,让人被其他航司挖走了,那可真是得不偿失。
蒋寒衣挂了电话后默默把锅碗瓢盆洗完,对着厨房窗口发了会儿呆,觉得胸口一团气还是没排解掉,又拿起清洁剂和厨房纸,弯腰对着灶台一顿猛擦。
直到那灶台黑得锃亮,他直起腰来,吐了口气,心里仍然不痛快。
他想了想,还是决定打电话问个清楚——机长不太可能平白无故地良心发现,而他要是不搞清楚,哪怕这件事原本就该这样,他心里还是会有个疙瘩。
谁知电话还没拨出去,微信里跳出来一则退款通知。
蒋寒衣看着某众筹平台退回来的两万人民币,迷茫了好一会儿,忽然,心里一凉。
他想起来了,去年机长在朋友圈发布了一则筹款消息,大约是已经花光了积蓄,走投无路,不然,以机长飞了二十多年的薪资水平,怎么也不至于要到处借钱。当时蒋寒衣替他转发了求助消息,匿名捐了两万块。
现在机长把这钱退回来,那说明……
蒋寒衣身体僵硬,拇指悬在通讯录上,这通电话却是不知要怎么打出去了。
他僵直在厨房里沉默了很久,微信跳出新的消息,来自机长——
“寒衣、我已向公司说明事情真相,并将引咎辞职。很抱歉当时为了一己私利、将你拖下了水,希望我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那两万块是我和儿子去年收到的最大一笔捐款,除此之外、最多的不过两千。当时我就猜到是你、说实话、我一直不愿意用到你的这笔钱,现在真的用不到了,不知道是不是对我狭窄心胸的报应!”
“另外、我想啰嗦一句,你还年轻、要知道在职场上锋芒毕露和太过善良都不是什么好事,以后不要在别人都捐几百一千的时候捐两万块钱了,否则以后还会有源源不断的人占你的便宜、推你背黑锅!我知道我没有资格说这个话、你可能也不认同,但我还是想善意地提醒你,肺腑之言,权当我向你赔罪!”
机长一向爱用顿号和感叹号,之前就老被同事笑,说看机长一条消息,眼睛要被戳瞎好几次。
可现在,蒋寒衣看着对话框中大片的文字,只觉得心中压抑,他僵直在厨房里,望着窗外渐渐消沉下去的天色,沉默了很久。
冬天天黑的早,五点便暮色沉沉。
蒋寒衣没了做饭的兴致,在卧室里睡了一觉醒来,套上羽绒服想出门透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