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鹤玲把弋戈带到自己名下的一处别墅,弋戈没说什么,乖乖地下车、一手牵狗、一手拿行李,跟在亲妈身后。
“那个……”见王鹤玲进门擦了手就要开酒,弋戈还是忍不住出声。但刚开口又一想,这在自己家喝点红酒好像也没什么事儿,于是话到嘴边又变成了:“您把爸爸拉黑了?”
王鹤玲浓眉淡淡一挑,像是在问——有何不妥?
“…您不管是真要离婚还是不同意他认干儿子的事,都得跟他沟通吧。直接拉黑的话……也解决不了问题。”弋戈不怕王鹤玲,但今天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自己在这事上面对亲妈没什么发言权,于是说话也吞吞吐吐,气势矮一截。
“我已经让他选了。两个礼拜,要离婚还是要认他那个干儿子。离婚的话,直接两边律师谈;认错的话,他晓得怎么来找我。”王鹤玲一边说,一边不紧不慢地拧开一瓶新红酒,克制地倒了半杯。说完,两只细长手指捏着杯脚,施施然走到客厅的按摩椅里坐下,又吩咐弋戈一句:“早点洗洗睡吧,你那狗可以进屋,但不能进我卧室,掉了毛或者乱拉乱撒你记得清理。”
“知道。”弋戈点头就要牵着中秋进屋,末了还是不放心,叮嘱一句,“…您少喝点。”
王鹤玲靠在按摩椅里,扬起嘴角一笑,道:“放心,我有数。”
整面落地窗在她身后,映着城市璀璨的夜景,而她面庞优雅、姿态雍容,仿佛这只是再寻常不过的一个夜晚——这会儿她不紧不慢地喝半杯酒,再过一会儿弋维山会过来坐在她椅子扶手处,敛去一身的疲惫,牵着她的手摩挲着、和她讲几件轻松小事,两人一起笑一会儿。
即使现在没有弋维山,王鹤玲独自这样坐着,这画面也没有丝毫不对劲,仍然是一片娴静雍容。
可弋戈在进屋前回头看一眼,心里却总觉得有些不是滋味。
弋戈在家待了三天。这三天里,王鹤玲分别去看了一次画展、打了一场网球、约了一次 spa,以及在家里做了一次普拉提。
她看起来一点不着急,完全不像是在和丈夫闹分家闹离婚,一派胸有成竹的样子。反倒是独守空房的弋维山,每天急躁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平均两小时就要给弋戈发一条微信——“你妈妈心情怎么样?”
弋戈没法回,总不能说“我妈心情特别好”?她只好假装提议,实则给弋维山透露口风:“要不,你来别墅这边哄哄她?”
弋维山不会发表情包,发来一个十分抽象的“唉。。。。。。”,六个句号表喟叹。
看这个状态,弋戈心想王鹤玲果然是将弋维山吃得死死的,这事儿估计还是会顺着她的心意来,只不过是时间长短的问题。
于是她没多忧心这个,每天最大的任务除了遛狗喂狗,就是登录各问答平台论坛网站,企图从形形色色的恋爱帖、吐槽帖、分手经中汲取一些可复制的经验。
第四天是跨年,也是范阳结婚的日子。弋戈出门前还听王鹤玲嘀咕,说现在年轻人怎么选跨年的日子结婚,真是有个性。
弋戈没问这什么意思,把中秋留在房间里叮嘱她不准捣乱,才拎着包出了门。
她先去机场接上了朱潇潇,这位大红人中午刚在黄粱梦探完店,踩着点往江城赶。红包都是在机场取的钱,蹭了弋戈新买的红包现塞。
“你给了多少啊?”朱潇潇数着钞票,拿不准这数额该怎么放。她俩和范阳的关系,说熟吧,高中有段时间确实还挺亲;说不熟吧,也确实很多年不联系了。
“一千。”弋戈边开车边说。
“这么多?!”朱潇潇惊了,她这还在 400-600 之间犹豫呢,怎么这人就撒出去 1000 了?
“多了?”弋戈皱眉,“我不太清楚这种事一般给多少,要不你帮我拿出来点。”
“……”朱潇潇无奈摇头,从她的红包里抽了四张钞票出来,忽的又想到什么,嘿嘿笑道,“哦我知道了,你是不是想着他是蒋寒衣的好兄弟,想包个大点的红包显示自己人的身份啊?故意套近乎!”
弋戈无语地翻了个白眼,自从那天晚上她和她交了句底,朱潇潇说话就三句不离蒋寒衣了,什么事都能被她关联上。
弋戈冷笑一声:“那我应该再套近点,干脆不包,反正都是一家人,有一个包了就行了。”
朱潇潇叹为观止:“你怎么自从喜欢蒋寒衣就这么不要脸了呢!”
弋戈没说话。
谁知道。
她和蒋寒衣重逢至今也就见了四面,可有些东西好像就是这么神奇,当年从他那学来的厚脸皮和嘴上功夫,全都自动回到她身上了。
找车位又浪费了不少时间,两人匆匆忙忙走进宴会厅的时候,婚礼都快开始了。
宴会厅里已经调暗了灯,粗粗一看只见一圈圈脑袋,大笑声、聊天声、小孩子的玩闹声,混着烟味、酒味、橘子味,一股浓重的热浪扑鼻而来。
朱潇潇走了两步,脚上就踩到好几片橘子皮,再一看,边上那桌脚下好几个小孩儿席地坐着,聚拢了一堆喜糖袋,把里头的砂糖橘全掏出来,也不吃,光剥着皮玩,比谁剥出来最完整最大,比完了又开始拿橘子皮当画片拍。
“嚯,热闹啊。”朱潇潇终于还是忍不住阴阳怪气起来,“这新娘子,挺有眼光。”
弋戈没说话,她小时候在桃舟,参加过村里的婚礼,那场面,混乱程度和现在也就差不多,也许稍微更乱一点儿吧——可见范阳这婚礼,有多,“热闹”。
“图个热闹吧。”她模棱两可地附和了句。
“诶你说,范阳这新娘子到底何方神圣啊?”朱潇潇挽着弋戈,凑近了问,“你说他和夏梨分手也就两年吧,我还以为他会一直死心塌地等女神回心转意呢,结果这么快就结婚了……哼,男人!”
弋戈想了想,刚想说从客观角度来说她的情况假设不太全面,目光中就出现一张恬静的笑脸——不远处的一张圆桌上,夏梨冲她们摆了摆手。
她忙用手肘向后一捅示意朱潇潇别再瞎说,然后冲夏梨一笑,走了过去。
上次见面还是在北京,算下来也快两年了。弋戈在夏梨身边坐下,问:“什么时候回来的?”
夏梨苦笑:“从上次一一结婚就没走。这疫情太麻烦,出不去了。”
弋戈点点头,夏梨一直做国际志愿者,这两年的疫情,大概对她的工作造成了不少影响。不过又想到夏梨工作的那个 ngo 在江城有办公室,于是又说:“没关系,在家里上班也挺不错的。”
夏梨不客气地笑道:“那确实比你这种 996 的滋润一些。”
朱潇潇一听这话来了劲,恨不得和夏梨击掌,“就是就是!也不知道她替资本家卖个命还那么拼是为了啥。”
这一桌都是高中同学,虽然弋戈都不太熟悉了,但大家还是这么你一眼我一语地聊起来。“身边坐着新郎前女友”的尴尬,也就不知不觉消弭在热络的氛围中。
婚礼正式开始,先放了一段 vcr,伴随着主持人的煽情讲述和同桌小伙伴的场外讲解,弋戈终于知道,今天的新娘是范阳相亲认识的。说起来,还有一段故事。
据说那姑娘原本是被家里安排,和另一个人相亲。她在西餐厅和男方吃了顿饭,被恶心得一口气堵在胸口怎么也下不去,于是转头就进了隔壁火锅店,一边涮毛肚一边打电话跟闺蜜大声吐槽——当然,就是范阳那家火锅店。
结果那姑娘太能骂,边吃边骂了三个多小时,把手机聊没电了不说,火锅店都要打烊了她也没见停。反而越说越饿,电话打不了了,还要继续吃,追加了一桌子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