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国庆似乎不太耐烦,简单地说了句“风寒”,便不再回应,催大家赶紧把试卷拿出来对答案。
夏梨怔怔地望了眼窗外,刚刚一瞬间的心惊变成了如释重负,又很快变成担忧——叶老师生病了吗?风寒,很严重吗?都请假了,应该很严重吧?
会和那天晚上她砸的那一下有关吗……
她发了很久的呆,直到刘国庆忍无可忍地点出她的名字,叫她站起来报大题答案。
六道大题,总共十五个小问,她错了四个。解析几何那道题,她连椭圆方程都算错了,一塌糊涂。
刘国庆的怒意写在脸上,她无所适从地站在原位,默默地埋下了头。余光却不受控制地看了一眼弋戈——她把试卷垫在最底下,在刷一本新的习题,似乎全然没关注身边发生的事。
夏梨的睫毛微微颤动,她应当是不希望弋戈看到她的窘迫的,可当弋戈真的漠不关心的时候,她似乎并没有得到安慰。
“坐下,好好听讲!”刘国庆最终也没当着全班人的面严厉斥责她,只是语气不虞,又点了弋戈起来,“弋戈,报你的答案!”
弋戈被点了名,有点迷茫地抬头看了刘国庆一眼。身后蒋寒衣小声说了一句“椭圆大题”,她才反应过来,把压在最底下的试卷抽出来,不紧不慢报出自己的答案。
毫不意外地,全对。
夏梨麻木地随着全班人鼓起两秒敷衍的掌。
世界毁灭吧,让我消失吧,就这一刻,求求你了。
窗外北风呼啸,没人听见她的祈祷。
叶怀棠请假的第三天,夏梨的手机短信发件箱攒了数十条没有回音的信息。
起先她发去问候,关心叶老师的病情,企图从字里行间得出叶老师的病和她那天晚上的伤害并没有关系的结论,可叶老师没有回复。后来她发的都是学习上的问题,比如语文作业该怎么布置,先前交上去的试卷要不要发回来让同学们自己对答案,但叶老师还是没有回复。
夏梨坐不住了。
她不受控制地设想,如果叶老师真的生了她的气,如果叶老师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对她倾注独一无二的赏识和关注……
绝对不行。
她太需要这些了。风光的掌声、露骨的赏识,还有那些隐秘的懂得,失去了这些,她要如何继续坚持下去呢?
鼻子冻得通红,手脚和大脑一样失去知觉,夏梨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站在了教师宿舍楼下。
她只知道叶老师住在这一栋,并不知道具体是哪一层、哪一户。手机仍然安静,她发了好几条短信,告诉叶老师她在他家楼下,他都没有回复。
她低头反复检查自己每一条短信的措辞,怎么也看不出到底错在哪里。大拇指在绿色拨号键上徘徊,纤细秀丽的少女站在一片萧索的冬色里,像落在一幅拙劣寡淡的泼墨画上、被墨水粘住的蝴蝶。
叶怀棠前两天晚上找了个清吧独自喝闷酒,回家的路上着了凉,加上为夏梨的事烦心,更不想赔笑脸面对一班冒傻气的中二少年,干脆请了病假——当然,他更希望这一次生病和缺席能让夏梨产生一些愧疚感。
愧疚感是最好的控制器,愧疚感像神明一样帮助他获得少女的臣服。
他在家读书,闲闲地翻张爱玲的《色戒》,冶艳的文字一行行跃进他的眼睛,他心里想的却是夏梨。
明明喜欢张爱玲,却不好意思看《色戒》的女孩子。翻开没两页就脸颊通红,忍不住要捂眼睛的女孩子。
那时候叶怀棠面上宽和一笑,心里却早把她的手捆住绑在床上,骑在她身上抬手狠狠扇了她好几个耳光。你知不知道,你不好意思捂眼睛的样子比王佳芝的旗袍更色情。天生的婊子。
小说第二天就翻到结尾,叶怀棠猜想夏梨该来了。于是他把书收起来,茶几上换上老舍的《骆驼祥子》。
“屋里灭了灯。天上很黑。
不时有一两个星刺入了银河,或滑进黑暗中,带着发红或发白的光尾,轻飘的或硬挺的,直坠或横扫着,有时也点动着,颤抖着,给天上一些光热的动荡,给黑暗一些闪烁的爆裂。
……
余光散尽,黑暗似晃动了几下,又包合起来,静静懒懒的群星又复了原位,在秋风上微笑。
地上飞着些寻求情侣的秋萤,也作着星样的游戏。”
叶怀棠不喜欢老舍,更不喜欢《骆驼祥子》这样的故事,光女主角的名字就够他反胃。但他还是用钢笔把这段话划了线,再夹进一张银杏叶的书签。
夏梨看《色戒》会脸红,看这段想必只会懵懂。叶怀棠想象她的眼睛因懵懂而蒙在一层雾,嘴巴会微微张开,那代表问询。而他知道问询即是邀请。
他期待着。
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先来的不是夏梨。
房门被猛烈地敲击,叶怀棠心头一紧,这绝不是夏梨。他从猫眼里望出去,脸色登时煞白,脑海中一阵眩晕,双腿无力,撑着墙才勉强站稳。
门外,站着四个月前分明被他送进了疗养院的妻子,还有那个,两年前被他从天台上“劝”回来的女学生。
第55章 “那你有没有考虑过……提前谈个恋爱?”
惨白的天阴沉沉地压在头顶,像一堵掉漆多次后又被反复粉刷的旧墙。地面上是灰突突的,连硕果仅存的几片叶子的绿里都透着灰。每天早晨冬风从后操场的方向刮来,流窜在几栋教学楼之间,再在前广场处汇聚成一股更为强劲的力量,为每个昏昏欲睡的学生送去一天里的第一声问候:“给你头拧掉!”
早操时几个女生把手缩进袖子里,有气无力地糊弄着摆动作,像没充上发条的木偶。刘国庆看见,也不管是不是自己班上的,唾沫带口气,赐给她们一通红油牛肉味的教训。
刘国庆最近脾气很大,连弋戈这样迟钝的人都发现了。
“能不大么,你看哪届尖子班连着换两次语文老师的?这还是高三。”范阳用一摞书把门缝堵得严严实实,幸灾乐祸地说,仿佛高三临阵换帅这事儿和他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蒋寒衣拿笔划着阅读理解里的关键句,留着一耳朵听,嗤声笑道:“你还真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啊,叶老师不是你老师啊?你不是一向挺喜欢他的?”
“反正换不换我语文也就考那点分啊,不如多刷两套理综卷子。”一轮复习临近尾声,高考的紧迫感一天强过一天,连范阳这么吊儿郎当的主都开始自觉刷题了。他笔不停,嘴也不停地道,“再说了,我觉得叶帅也就是刚来的时候瞧着新鲜,接触久了,也没那么稀罕了,我又不像她们那群女的那么花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