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李瑛出了趟府,不知去了何处,申时才归。回来时,手里拎着只脏兮兮的小狸奴。
h身雪肚,金被银床,两个来月大,瘦得皮包骨,细声“喵喵”叫个不停,很是可怜。
李瑛提着猫的后脖子迈进明锦堂,恰巧宋静在门口站着,正让下人点亮在院子里外布置好的大红灯笼。
红光一照,虽然俗气了点,但亮堂喜庆,这才有过年的气氛。
李瑛没回来时,府里就李奉渊一个主子,宋静连pa0仗都不敢放一声,府里没半点喜气。
如今李瑛难得回来过年,虽只待一夜,也要好好筹备才是。
“哎,好像歪了点儿。”宋静看着高挂在檐下的红灯笼,对高高站在云梯上的小厮道:“往右边挪挪,灯笼转个圈儿,把那木雕花露到前面来。”
“喵——”
正说着,宋静就听见身后传来了猫叫声,扭头一看,瞧见李瑛手里提着只猫,上前好奇问:“将军回来了,这是哪里来的猫?”
“捡的。”李瑛淡淡道:“大的si了,一窝小的卧在肚皮下叫,差点让雪给埋了,就这一只还活着。”
宋静温和笑着道:“将军心善,这猫遇到将军是它的福分。”
那猫本就害怕,见宋静靠近,蜷紧了尾巴,压低耳朵,虚张声势地伸出爪子:“嘶哈!”
宋静道:“倒还jg神。”
“是jg神,从肚子底下刨出来的时候抓了我几道口子。”李瑛说着,将猫递给宋静:“洗g净,把爪子剪了,给小姐送过去。”
宋静双手接过,那猫叫着挣扎想跑,爪子一g,立马将宋静的衣袖划破了几道口子。
他半捧半抱地将它举到眼前看了看,又被猫眯眼“哈”了一口。
李瑛将猫给他就进了屋,宋静看了眼这小脏猫,站在门口没跟进去,迟疑着开口道:“将军,这狸奴尚小,夜里怕会叫得厉害,若是养在栖云院,只怕扰着小姐休息。”
李瑛道:“她喜欢猫,不碍事。”
李瑛将李姝菀从江南带回来时,她旁的都不念,唯独念着自小陪她长大的那只老猫。
今日让李瑛捡到一只,也算缘分。
但宋静其实不只是担心这猫会扰了李姝菀,更担心这猫乱跑乱翻,惹得李奉渊不快。
这狸奴张牙舞爪,一瞧就不是个好脾气的。
他想着要怎么开口。李瑛回头看了他一眼,见他吞吞吐吐,仿佛已经猜到他想说什么,平静道:“一只猫罢了,又不养在行明房中,他嫌不到哪儿去。”
宋静只好应下:“是。”
大年三十团圆夜,团圆饭摆在了明锦堂。备下饭菜后,宋静让人去请李姝菀和李奉渊。
两人一前一后而来,柳素和桃青牵着李姝菀的手,撑伞执灯走在前头,随着李姝菀的步子行得缓慢。
三人在前拦住了路,李奉渊一人撑伞跟在后头,步伐也只能放缓。
路上灯暗,他看着李姝菀身上新换上的衣裳,怎么看怎么觉得有些眼熟。
到了明锦堂,通亮的烛灯一照,就见何止她身上的衣裳眼熟,就连脚下的鹿皮小靴、头上的帽子都熟悉得很。
李姝菀往灯下一站,活脱脱一副小公子的装扮。
李奉渊虽已经用不上这些旧衣,不过自己东西被旁人穿在身上,总是让人心头不爽。
宋静想得没错,李奉渊的确小气。他的私物从不许别人动,若有不识趣的人动了,定要发一通火。
这人便是他老子,也不能例外。
李瑛沐过浴,换了身墨蓝锦袍,已经主位坐着。
他见李奉渊脸se不愉地看着李姝菀,拿起筷子:“吃饭吧。”
李奉渊自然没动,他不动筷,李姝菀也不敢动。
她偷偷看了李奉渊一眼,见他的目光没落在她脸上,而是盯着她身上的衣服,有些羞愧地抿紧了唇。
不过李奉渊似乎心里很清楚让李姝菀穿他衣服的法子是谁的主意,并没把气直接冲到李姝菀身上去。
他看向李瑛,语气不善:“父亲将她养在外面,连身衣服也不舍得买一身吗,沦落到要穿我旧衣的地步?”
他话里一gu讽意。李瑛早上还信誓旦旦和李姝菀说他不会动气,哪想饭都没吃便被问责上了。
兵家多谎,李瑛的胡话亦是张口就来,他语气如常道:“今年南方起旱,军饷吃紧,我的俸禄都填了进去,府中开支能省则省。大的穿新,小的穿旧,寻常百姓家的孩子都是这么过来的。”
李奉渊显然没料到李瑛会说这话,不过家里事,他三言两语竟然上升至军国大事,往下又扯到了黎民百姓。
李奉渊被堵得喉咙一哽,好似若他再多言,便是不t恤边疆将士、轻视百姓的蠢恶之徒。
李瑛不是头一回拿俸禄填给军中将士,李奉渊此刻也估不准他说的是真是假,
少年缓缓皱起眉头,他看着李姝菀头上的熊皮小帽,开口道:“她头上那顶帽子,是母亲缝给我的。”
李姝菀听见这话,忙将头顶的帽子取了下来。
李瑛倒是不以为意:“我织一顶赔你。”
李奉渊顿时眉头皱得更紧:“……不必。”
用过膳,天se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李奉渊和李瑛去了书房,李姝菀在侍nv的陪同下往栖云院走。
下了一日的雪入夜后倒停了,天上不见星子,站在明锦堂抬头一看,四方的天暗b墨se。
但出了院落,又见闹市的方向却映现出半抹红光,烟花时而炸起,轰轰烈烈映燃了半面天。
这几日城内免了宵禁,外面的街市b府中要热闹许多。
小径上,柳素和桃青提着灯笼分别行在前后,将李姝菀护在中间往回走。
烛光透过灯笼纸上的吉祥纹,映照在小径两侧的积雪上,沿途的雪面反s出碎星般的微弱银光。
李姝菀一只手拿着来时戴的帽子,一只手捧着一只小手炉,一路上没说话,像是装着心事。
今冬本来就冷,夜里寒气更是刺骨,才从明锦堂出来一会儿,她的小脸便被冻得发红。
柳素和桃青并不知道饭桌上发生了什么。走在李姝菀身后的桃青看她耳朵尖通红,开口道:“小姐可是冷?奴婢为您把帽子戴上吧。”
李姝菀缓缓摇了摇头:“这是哥哥的。”
她说话瓮声瓮气,带着点黏糊的鼻音,听着很是可ai。
桃青笑了笑:“小姐一身都是少爷的旧衣,为何帽子不能戴。”
柳素倒是从李姝菀的话里听出了点儿别的意思,她问李姝菀:“小姐,可是少爷方才同你说了什么?”
柳素心思通透些,也更清楚李奉渊这位少爷的脾x,对于李姝菀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妹妹,估计他不会有什么好态度。
宋管事之前特意叮嘱过,小姐才回府,出了将军府的门,在这望京半个认识的人都没。
人生地不熟,和少爷也不亲近,要她们注意着她的情绪,细心伺候,半点不得马虎。
李姝菀抿了抿唇,小声道:“这顶帽子是哥哥的娘亲给他做的。”
她仿佛觉得自己做错了件天大的坏事,语气愧疚:“我想洗g净了,还给哥哥。”
桃青没想到原来是这个原因,她朝李姝菀伸出手:“小姐将帽子给奴婢吧,奴婢洗g净后,小姐您再还回去。”
李姝菀看着眼前的手,有些犹豫。
桃青的手细腻白皙,散发着淡淡香气,怎么看都不像是会洗衣裳的。
李姝菀不放心,轻轻摇了摇头:“我自己洗吧。”
桃青有些一惊:“小姐会洗衣裳?”
李姝菀点点头:“会的,我洗过。”
寻常高门大族的小姐在这个年纪,学的是琴棋书画,礼仪nv红,哪里会做这些辛苦活。
柳素心疼道:“那是以前了,如今奴婢们在,小姐就不必再做这些事了。”
桃青赞同地点了点头,再次伸出手:“小姐将帽子给奴婢吧,奴婢定会洗得gg净净的。”
听见她做了保证,李姝菀这才迟疑着将帽子轻轻放在了她手上。
小手触及桃青的掌心,一gu子凉意。
李姝菀仰头看着她,眨了眨眼睛,红着脸蛋道:“谢谢桃青姐姐。”
她身上没有半点架子,实在不像个主子,乖巧懂事,叫人喜欢得紧。
桃青听着她软和的声音,温柔笑了笑:“这是奴婢应该做的。”
回到栖云院,洗漱过后,李姝菀正准备shang歇息,宋静抱着洗g净的小狸奴迟迟来敲了门。
他身后还跟着名小厮,一手提灯,一手抱着好些杂七杂八的东西,都是匆匆给狸奴准备的。
桃青开的门,见宋静和小厮这架势,愣了一下:“宋管事,这是?”
宋静站在门口往屋内望了一眼,见内间还透着亮光,温声问道:“小姐还没睡吧?”
桃青道:“正准备歇下呢。”
宋静笑笑:“看来我来得正好。”
他说着,掀开x前的衣襟,里面突然钻出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
宋静笑眯了眼:“将军今日外出,捡了一只小狸奴,让我给小姐送来。”
这小狸奴此前浑身脏乱,毛发拧成了团,张牙舞爪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如今宋静将它洗顺了毛,喂饱了肚子,它的x子倒乖顺了些。它伸出前爪扒着宋静的前襟,“喵喵”叫着想爬出来。
桃青没想宋静竟带来一只猫,惊喜道:“好乖的狸奴!”
她道了声“宋管事”稍等,转身快步进了内间,没一会儿,就与柳素和李姝菀一起出来了。
“宋叔。”李姝菀乖乖道。她喊着他,一双眼却好奇地看着宋静怀里探出脑袋的小猫。
宋静恭敬道:“老奴扰了小姐休息,还望小姐恕罪。”
李姝菀道:“不碍事的。”
宋静把猫抱起来送到她面前:“听说小姐喜欢狸奴,将军特地让我送来的。”
那狸奴像是知道面前的李姝菀将是它的小主人,伸长了脖子去嗅她身上的气味。
桃青欢喜道:“它很喜欢小姐呢!”
李姝菀也抿唇笑了出来,她抬起手给它嗅,伸手抚了抚它的脑袋,显然也很喜欢这狸奴。
不过她突然像是想起什么,翘起的唇角一松,把手缩了回去。
她道:“宋叔把它带回去吧,我没有办法养它。”
几人愣了一下,柳素奇怪道:“小姐可是不喜欢?”
宋静也道:“这狸奴已经剪了指甲,不会伤人。吃食下人们会准备,养着花不了什么功夫。”
“不是的。”李姝菀摇了摇头:“只是在这里养着不太方便。”
宋静没想到会是这个原因,也明白了她在顾忌什么。
她年纪轻轻思虑却多,宋静起先还担心李奉渊嫌弃这猫,没想却是李姝菀懂事不肯收下。
宋静心头叹了一口气,耐心劝道:“这院子这么大,养一只猫不费事的。再者这狸奴才这么点儿大,若拿去别处,将养不仔细,怕活不过这个冬日。左右是将军的心意,小姐便收留着它吧。”
李姝菀还是有些迟疑:“送给别人养也不成吗?”
宋静摇头:“太小了,冬日既难养活,又不能捕鼠,怕是送不出去。”
李姝菀听见这话,看着它好一会儿,终于伸手将猫从宋静手里接了过来。
她小心翼翼地将小猫抱在x前,小手捧着它软和的身子。它也懂事,不闹不叫,好奇地趴在李姝菀肩头看着她的脸。
李姝菀0了0它的背,仰头与宋静道:“那我将它养大一些后,能捕鼠了,不遭人嫌弃了,宋叔再把它送出去吧。”
之后事之后打算,只要她现在肯收下就是好的。宋静点头,哄着她道:“那就等过了这个寒冬,老奴再去给它相看好人家。”
在将军府的闯祸
春芽萌生,天地换景,草木一日一高,少年也一日一长。
李奉渊这日早上起来,嗓音突然变得格外沙哑。
他自己起初并没察觉,临出门吩咐宋静这几日若日头盛,将他的书拿出去晒晒,宋静才听出他声音不对劲。
近来气候多变,早寒午暖,宋静还以为他染了病,连忙请来了郎中。
郎中仔细瞧过,说这是到了换声的年纪,叮嘱李奉渊平日少言少语,勿大声吼叫,连副药都没开,便挎着药箱走了。
往常李奉渊一般b李姝菀早些出门,兄妹两虽都在含弘学堂上学,但从来都走不到一处去。
今日李奉渊一耽搁,这天出门便迟了些,难得和李姝菀一同出的门。
不过上了街,李奉渊驾马一奔,李姝菀便又被远远甩在了后面。
李姝菀上学也有一月多,没一回是和李奉渊一起到的学堂,二人便是偶尔在学堂遇见,也不会说什么话。
李奉渊和杨修禅是好友,李姝菀又与杨惊春关系亲近,这两对兄妹便免不了被人拿来b较。
渐渐的,其他学生便瞧出来李姝菀和李奉渊关系疏远。
几位因李奉渊而与李姝菀交好的学生,也因此淡下态度,甚至私下生出闲话,议论起李姝菀的身世。
李奉渊出生时,将军府摆了三日盛宴,李瑛逢人便吹嘘自己得了麟儿。
然而李姝菀却是突然出现,在今年年前,望京里无人听说过李瑛还有这样一个nv儿。
仿佛一夜雨后忽然从地里冒出来的菌子,说出现就出现了,在这之前一点儿风声都没听见,连娘亲也不知道是谁。
即便李姝菀是个庶出,但按李瑛的身份,她娘亲的家世也不会差到哪去。
如此不清不楚,莫非身世低贱到见不得人。
不过这话旁人也只在私底下偷偷说上两句,不会大张旗鼓地到李姝菀面前去问。
李姝菀偶尔听见几声闲言碎语,也只装聋作哑当没听见。
她仿佛无事人半点不给回应,多嘴之人说了几回没了新鲜趣儿,渐渐也就不说了。
柳素随着李姝菀去了学堂,家中的狸奴便由桃青照顾。
它吃得多,一日吃三顿,夜里偶尔李姝菀还要给它加顿小夜宵,半岁不到,吃得脸圆肚肥,胖了不少。
桃青事忙,顾不过来这位小祖宗,便将一些简单的活计安排给了栖云院新来的小侍nv。
狸奴警惕心重,往日从不靠近这几位新来的侍nv,如今春日到,想小母猫了,倒对她们亲近了些。
这日小侍nv照常收拾狸奴吃饭用的小猫碗,它“喵喵”叫着,贴在她脚边蹭来蹭去。
可惜今日这位小侍nv不大喜欢猫,见自己裙摆被蹭上了毛,屈肘就把它推开了:“一旁去。”
狸奴身子一倒,耍赖躺在地上,冲她翻开了肚皮。
小侍nv并不理会,它叫了两声,站起身,抖着尾巴又蹭了上来,用毛绒绒的脑袋去蹭她的手。
小侍nv瞧出它这是发情了,猛缩回手,一脸恶心地伸脚踢开它:“滚远些。”
不料还没缩回脚,忽听一阵水声,小侍nv只觉脚上一阵sh意,随后一gu子浓厚的尿sao味冲进了鼻腔。
这鞋子是府里才下发的,总共就两双,侍nv眼下被尿了一脚,顿时汗毛耸立,忙拎高裙摆避免沾sh。
它万般可惜地看着自己打sh的绣鞋,左看右看,实在气不过,又恼又恨地踢了狸奴一脚:“你这乱尿的小畜生!”
狸奴毫无防备,一脚滚出许远,“咚”一声撞上椅腿。
它吃疼,站起来,浑身毛似刺猬炸开,张嘴冲她“嘶”了一声,如一道影钻出了房门。
桃青特意吩咐过,无人看管时狸奴绝不能出东厢,便是它要去外面玩,也得拴绳,别让它跑丢了。
侍nv一惊,顾不得自己sh透的鞋,忙起身追出去找。
不料只见廊上几只延伸向书房的sh梅花脚印,不见狸奴踪影。
今天日头足,院里晒了一院的书,书房的门此刻半开着,小侍nv往书房一看,暗道一声“不好”,忙跑了过去。
平日没有准许,这书房是绝不准她们进去的,可小侍nv害怕这狸奴闯出祸事,环顾一圈见四周无人,咬牙溜了进去。
她一进门,便见狸奴缩在书架子底层,瞪着一双眼睛警惕地望着进来的侍nv。
她心中慌张,却假意做出温和神se,弯腰慢步走向狸奴,放柔声音哄道:“好狸奴,快过来,到我这儿来。”
猫虽只是畜生,可却不蠢,它才受了她踢了一脚,哪会信她,见侍nv朝它走来,装腔作势地弓高了背。
侍nv张开手,猛朝它扑去,狸奴灵活从她臂下一钻,她便扑了个空。
侍nv紧追过去,狸奴立马疯了似的在房中飞窜,慌不择路跳上墙边柜子,一脚踢翻了柜子上的烛台。
膏油顿时如水流出,铺撒柜面,瞬间烧着成一团烈火。
明亮火光映入眼瞳,侍nv惶惶往后退了一步,满目惊se。
她还没反应过来,那猫便受惊又从门缝飞跑了出去。
待她追出来一看,正见它跑回了东厢。
书房外立有太平缸,侍nv正准备打水救火,可当她透过窗户纸看见那房中红烈的火焰后,却又突然改了主意。
她慌张回到书房,跪在地上快速用袖子擦去自己和猫留下的脚印,随后假装无事发生,在人看见之前,回到了东厢。
午时,繁闹嘈杂的街市上,刘二驾着马车,缓缓往将军府去。
李姝菀坐在马车里,手里捧着本诗册,翻到了先生今日刚教的两首诗这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