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澜芝!”琼白喊出了那个名字,而那个满脸血痕的男人终于停下了动作,他皱眉回过头,却正对上了琼白手里抛出的不过巴掌大的玉瓶。“进来——!”叶澜芝身形不稳,整个人被那玉瓶吸得飘了起来,眼看就要进入玉瓶时却骤然消失了踪迹。琼白脸色凝重地收起了玉瓶,对那头的黎锦秀说道:“这不是叶澜芝的本体,他藏在了其他地方。”“这个屠宰场叫什么名字?”黎锦秀问。琼白拎起高赫轩的衣领,不顾那阵刺激的尿骚味,问道:“这屠宰场叫什么名字?”“……杨氏……养殖屠宰场!是、是我舅以前的厂……”“杨氏养殖屠宰场。”“好。”黎锦秀飞快地搜索,找到了当年宁州杨氏生利食品公司生猪定点屠宰场的建设工程设计方案资料图册。“生猪屠宰加工车间地上叁层、地下一层,你们现在在第几层?”琼白拖着半死不活的高赫轩往外走,看到门口处的指示牌:“我们在地下一层。”“好,地下一层还有人吗?”“没有,我现在带着这个……死沉死沉的男人先上去看看,这是个活人,也不好扔了。”琼白叹了口气,又问高赫轩:“你能自己走吗?”高赫轩好似终于从恐惧里清醒了:“……能、能!”琼白松开手,高赫轩晃动着一双面条似的腿连爬带滚地爬上楼。带着温度热尿已经冷却,湿漉漉的长裤贴在腿上又冷又恶心,他却不敢像从前做大少爷一样提出什么意见。这鬼一样的地方不知道还能不能有命活着出去。两人上了楼,还没从楼道口走到一楼大厅,就听到了剧烈的打斗声。“……张师兄!”“棠春,你快走!”琼白凝神探去:“这鬼域里怎么还有妖?”她看两股战战的高赫轩,“自己找个地方躲好。”说完,琼白便推开门闪身进去。大厅里,已是一片狼藉。天花板钢梁架上的电气桥架和通风管道破破烂烂,瓷砖做的案台几乎都破了角,用来挂猪肉的回空轨道和金属钩散落了一地。在半空中,一个青色的影子飞来飞去地穿梭,间或能看到一双铁钩似的爪子伸出来,狠狠地抓挠在两个狼狈应付的年轻道士身上。苏棠春率先看到了忽然出现的琼白,虽然不认识,但她知道那个女孩是活人,于是她立刻对琼白说道:“你别过来!”“危险!快跑!”“谢谢你,但我不能走。”琼白取出了一只奇异的铃铛,道:“黎锦秀叫我过来帮忙。”其实不全是,她无意暴露叁合的身份。苏棠春手中的令旗已经变大了不少,她为重伤的张无有挡下那女妖的攻击,也不再废话:“这巨灵道行深得很,你千万小心!”“好。”那女妖咯咯地笑,停在了半空之中,腋下生出一双青翠的翅膀,道:“你这小女子还晓得奴家是巨灵,你们且让开,奴家只取张无有的性命,绝不与你等为难半分。”苏棠春怒目而视:“做梦!”张无有撑着剑勉强站了起来,他捂着胸前的伤口,唇色发白地问:“我不认识你,是有人叫你来杀我?”“是,与不是,地府问阎王去吧——!”“叮铃——!”就在巨灵踢出的一脚变做锋利的鸟爪抓向张无有和苏棠春时,琼白飞身而上,仅仅一只铃铛就挡住她的攻势,巨灵被震得身体剧痛无比,双脚更是蔓延开一阵挣扎似的疼痛,她抱着自己的脚在半空中打着滚啾啾地痛叫,终于看到脚心扎满了数不清的小刺。“孽障!”琼白五指成爪,巨灵脚掌间那些刺带着血便飞回了她的手中,消失不见,与此同时,琼白另一只手的指尖凝出了一滴属于巨灵的鲜血。巨灵大惊失色,转身就跑——这小女子不好惹,先走了!“不好,她要跑!”苏棠春失声。琼白自后腰处取出一道空白的符纸,将那滴鲜血按在符纸上,心随念动,画出符文:“定——收——!”巨灵怔愣了片刻,登时便被吸入了那道符里,化作了一只符文上勾勒出的青色鸟雀,边上书“巨灵颂珠”四个汉字。室内重归平静。苏棠春低喘着凑过去看:“她叫颂珠……这是贵门派独家的收妖之法?”“对。”琼白将符纸迭起,道:“走吧,鬼域未破。”苏棠春脸色一白:“糟了,原先生和那个谁!”琼白也想起了自己还带了个“那个谁”,她回过头,找到了瑟缩躲在某个案台下的高赫轩:“那个谁,走了。”“好、好……”高赫轩忙不迭跑过来,带着一股尿骚味。苏棠春差点没忍住捂着鼻子,问道:“你是谁……”应该是吓尿了的活人。高赫轩道:“我、我叫高赫轩……”“你跟高鸣什么关系?”张无有问。“高鸣……是我爸……”琼白挑起眉:“对了,刚刚忘了问你,你认识叶澜芝?”高赫轩打了个冷颤,却不肯承认:“我、我不认识……”这几个人一看都是有本事的人,如果他把那些事说出来了,他们会怎么看他,会不会……不救他了?“叶澜芝是谁……”苏棠春本还纳闷,突然灵光一现,“是不是那只鬼!”高赫轩差点又吓尿,他强行克制自己的表情,半分不敢表现出来。张无有见他不说,便道:“我们先去找其他人。”四个人从屠宰场的屠宰加工车场往外走,琼白一边观察环境,一边跟耳机那边的黎锦秀交流:“我们往东边去看过,没有人,现在在往西边走。”“西边是冷库、停车场和出入口。”黎锦秀说道。这个屠宰场的出入口和停车场都在西侧。生猪入厂的时候直行进入东侧加工车间,屠杀、分解完毕后,从车间的西侧成品区送出,装入冷库或者成品冻肉车,再由出入口出去。“我看到冷库了。”琼白看着面前标写着“冻肉仓库”的建筑,停下了脚步。苏棠春好奇地问她:“毕小姐,你在跟谁说话?”刚刚他们已经交换了门派和姓名。琼白道:“场外援助。”说完,她便推开大门走了进去。建筑里放着四五个巨大的银色冷库,分门别类,每一个都紧锁着。张无有一瘸一拐地走上前,伸出一只手按在最前方的一个冷库的门上,他听到里面隐约传来的尖叫和痛呼声,神情变了:“原先生和……那个谁在里面,还有……”“那个屠夫。”苏棠春回过头看着高赫轩,道:“你刚刚不是说这是你舅的厂,那你知不知道怎么开门?”高赫轩摇了摇头:“不知道……”“里面很冷。”张无有又说,“得想办法把门打开,否则他们不被屠夫砍死,都会冻死。”高赫轩不想管这个闲事,只想快点出去,他犹豫地问:“……里面是谁?”“原微和冯飞舟,噢……还有你爸。”苏棠春说完,高赫轩脸色就变了:“我爸!?冯总!?原微!?”“你们果然都认识。”苏棠春不轻不重地说了一句。琼白哐哐地踢了冷库大门两脚,里面有人飞扑到门上,哀嚎地喊着:“救命——!救命——!”是冯飞舟的声音。凄厉的呼叫声被笨重的大门阻拦,传出来只有微末的声响,高赫轩却背脊僵硬,双腿发软。他听过这种声音,不止一次。
高鸣经常用这个方法让人“反省”,也在叶澜芝身上用过。“要是有锤子,应该能砸开……”苏棠春研究着门锁,杨氏屠宰场很多设备半新不旧,不算特别高科技。这时,高赫轩突然飞奔到了旁边的一个办公室里。琼白跟过去,看到他跪在一张办公桌下翻找,很快就找出了一串钥匙。“钥匙!”高赫轩心惊肉跳地喘息着,他也没料到自己凭年幼模糊的记忆就能把这串钥匙找出来。“给我。”琼白接过。冷库门一开,冯飞舟率先滚了出来。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在地上滚了两圈,像是化了七八成的冻肉一样散开躺在地上,他背后被高鸣砍伤了,因为暴露在外冻得僵硬,泛起麻木的、刺扎着的疼,却半分顾不上,只睁着双眼看着天花板赫赫地喘气。“我、我出来了……”高赫轩忙地把他扶起:“冯、冯叔!”冯飞舟看清是他,面上透出惊恐:“都是你们父子俩做的好事!”这时,冷库里面又走出来一个男人。高赫轩抬头看去,看到父亲高鸣穿着屠宰场的工夫,他神情冰冷,瞎着一只眼睛,露在外面的皮肤也被冻僵了,却依旧一手提着一把带血的砍刀,另一只手用力抓着一人的脚脖子将那人像拖死猪拖了出来——原微奄奄一息、浑身是血,不知被砍了多少刀。“原先生!”张无有勉强催动法剑,逼得高鸣松开了原微的腿,苏棠春迅速跑过去,抓着原微的肩膀将他拖到了安全地方。“原微?”琼白看了地上的人。原微的眼镜不知道飞哪儿去了,眉毛和睫毛上都结着带着冰晶的血痂,鼻梁上也有一道血痕,像是眼镜架划出来的。“……我是……原微。”原微神思恍惚地回答。琼白对耳机那头的黎锦秀说道:“原微找到了,还没死,不过快了。”黎锦秀道:“供电应该很快会恢复。”霍霖漓回来了,说有妖做了手脚,他已经解决了。“好。”突然,“哐”地一声,冷库房中灯光灭了,所有的设备停止了运转。“怎么停电了!?”“先出去!”琼白扶起原微,让高赫轩带上冯飞舟,苏棠春则搀扶着张无有,高赫轩还忍不住回头:“我爸……”“你爸会自己追上来!”苏棠春急得不行,“快走!”正说着,张无有的灵剑飞回,带着苍白的虚影消失在他的身体里,而高鸣突然又大喊大叫,举起长刀向他们冲了过来:“站住!你们这些死猪崽子!”“爸——!”高赫轩吓得魂飞魄散,冯飞舟腿本来就软,还受了伤,看高赫轩还傻着,恨不得踢他一脚:“快走啊!你爸被鬼上身了!”“鬼、鬼……叶澜芝!”高赫轩两股战战地扶着冯飞舟,跟在琼白等人身后,而高鸣举着刀穷追不舍,冯飞舟见他们将要被追上了,心一横趁高赫轩不备猛地一推将他推向了身后的高鸣。“冯叔——!”高赫轩不可置信地看着冯飞舟,下一秒便被高鸣紧紧地抓住了脖子举了起来。冯飞舟冷着脸转过头去,是高赫轩自己跑得太慢了,刚刚在冷库里的原微也是,再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也受了这么多伤。高鸣死死地掐着高赫轩的脖子:“小兔崽子,还敢跑……”高赫轩窒息地翻着白眼,涨红了脸,脖子上青筋凸起,悬空的双脚在空中踢着,高鸣的手劲太大,他一点都发不出声:“爸……爸……”他小时候挨过高明的打,但却没有这样被高鸣往死里掐着对待过。他知道,高鸣能有那么多兄弟不只是因为他脑子活、会做生意,更是因为他是真的能打,不管是监狱里还是监狱外,没有几个人能打得过他爸。“儿子……儿子……对不起……”高鸣似乎又恢复了几分神智,他空洞的眼眶血肉模糊,控制不住地颤抖着举起砍刀,手臂青筋与肌肉虬结盘踞,像是活物一般鼓动,“我要杀了……我要杀了你!”下一刻,他又哀求了起来:“我的儿子……我下不了手……求求你们……放了他……”“我知道……我知道……是我对不起你们……我愿意偿命……”苏棠春惊呼出声:“他的手!”只见高鸣那青白褪去血色的手被数只鬼手死死地按在刀柄,难耐地摩擦,就像在强迫他落下刀,捅穿高赫轩的胸膛。“……他杀了不少人。”张无有道。只有鬼手,恐怕那些人都被分尸了。苏棠春不敢再耽误,扯出令旗上前救人,而冯飞舟使出浑身的力气、躲到其他人的身后。琼白一把揪起他:“你知道这些事。”“不、不!我不知道!”“你休想骗我,你们以前合伙过,很多事你都交给了他。”黎锦秀刚刚告诉了琼白冯飞舟和高鸣的关系,“他是你的……黑手套。”琼白生涩地吐出自己不熟悉的词语。冯飞舟疯狂地摇头:“我从来没有指使他杀人!”“那叶澜芝呢!”“……没有、没有,我只是让他找个办法把叶澜芝弄远点,是叶澜芝自己……跟了上去……”“啊——!”原本奄奄一息的原微尖叫了一声,痛苦地抱住了自己的头,“叶……澜芝!是我害了你!!!”冯飞舟脸上褪去了血色。原微想起来了。“这些都是些残肢碎魂,只有怨,没有清晰的意识。”苏棠春刚从高鸣身上剥下来的鬼手塞进随身带着的小坛子里,“应该还有一个操控鬼域的鬼。”“叶澜芝。”琼白望向地上的高鸣、高赫轩和冯飞舟,“他会在哪儿?”高赫轩抓着自己的脖子,还在咳嗽,而高鸣颤抖着剧痛的手捂住瞎了眼睛:“我不知道……”“那天,他拍下了我们的照片,被我抓住扔进了冷冻车里,然后带了回来。”“刚开始我只是想逼他把手机交出来,结果他早就将数据卡咽下去了,没办法,我只能让人……”高鸣又开始吞吐,原微却忽然扑过来,嘶哑着声音:“你说啊!你说啊!”他目光灼灼,脸上和身上都是血肉翻开的伤口,那是高鸣在冷库里砍出来的,恍惚就像是当年的叶澜芝。高鸣心虚地躲避着原微的视线,说道:“冯飞舟跟我说,季听潮不满意你跟叶澜芝太要好,所以想他消失,正好他来偷拍我们……”“果然、果然是因为我……啊——”原微抱着自己双臂,发出痛苦的哀嚎,“都是因为我、我……”所以,原微、冯飞舟、高鸣和高赫轩都导致了叶澜芝的死?苏棠春疑惑地问:“那么,叶澜芝现在到底在哪儿?”“你们看,那边在缩小!”张无有突然说道,“鬼域,在消失。”苏棠春和琼白抬头看去,果然看到整个屠宰场的东侧都在消失,而原本的医院大楼逐渐出现。琼白猜测着说道:“鬼会呆在与自己的死密切相关的环境里……”比如说,屠宰加工车间地下负一层——那是叶澜芝被剖腹的地方,屠宰加工车间一楼——叶澜芝被分尸的地方,冷库——叶澜芝被暂时关押的地方,还有……“冷冻车!”琼白和苏棠春不约而同脱口而出。“……棠春,毕小姐,我们一直在找却没找到的那个人……”张无有听到刚刚高鸣提起了“季书记”,“季听潮……”一直没见到季听潮,他们都以为季听潮并没有被拉进来。“叶澜芝和他在一起!”苏棠春冷汗直冒,“他还是个重症患者!”“停车场在那边!”琼白指向西边,“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