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池罕有疾言厉色的时候:“把它们都给我牵走。”
孙旗一听她原来也不是奉旨而来,一时有些迟疑,月池忙补充道:“出了什么事,都有我兜着,你怕什么,牵走!”
孙旗连声应了,几人拿出三指粗的麻绳来就要套在豹子的脖子上。豆豆和点点不满地呜呜两声,但被塞了一嘴的肉后,还是乖乖听话。月池不由松了口气。婉仪的心也终于落下来,她不由自主地朝月池走过去。就在她正想同月池说话之际,异变又发生了。
其他姑娘以为豹子已被制服,死里逃生后的第一反应,当然是拔腿就跑,赶快离开这个鬼地方啊!就因这本能的反应坏了事,永远不要背对大型猫科动物,并且惶急地逃命,因为这会激发它们的捕猎天性。而豹子的奔跑速度可以达到每小时80公里,它的力量也大的吓人,足可以把几十斤的猎物拖到树上去。
这样的猛兽,即便是在幼年期,杀伤力也不容小觑。豆豆和点点几乎是立刻疾射了出去。扯住豆豆的是孙旗本人,他几乎是立刻收紧绳套,豆豆感到一阵窒息,冲劲小了许多。他的一个徒弟赶快上来援手,用鞭子急抽豆豆的四肢,豆豆被制服。可拉住点点的是孙旗的徒弟,年轻人经验少,反应慢,居然让点点把绳子扯开了。而离点点最近的人,就是立在原地的婉仪。月池大惊失色,她忙将婉仪扯了过来,拖着她拔腿就跑,这下豹子的追逐对象就变成了她们。人怎么能跑得过豹子,更何况月池体虚气短,婉仪还缠了小脚,根本走不快。她们仿佛已经闻到了豹子口中的腥气。
幸好侍卫和驯兽师已经如潮水一般涌了上来,大家手持刀剑大声威慑,才为她们争取到一线生机。可若要逃生,还是太难了,豹子毕竟太过灵敏,正当月池以为小命休矣时,前面竟然出现了粼粼的波光,是水!感谢《动物世界》,豹子不喜欢游泳!月池深吸一口气,她侧身一把将婉仪推进湖里。
可到她准备跳向另一个方向时,身后却传来了豹子的低呜。豹子如同泰山压顶一般朝她扑过来,月池重重摔落在尘土中。这凶兽的利爪按在了她的背上,涎水已经滴在了她的脸颊,顺着脖子流进了衣襟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豹子的呜声却变为痛苦的咆哮,它猛地从月池身上跳下来。月池被冲击力撞得头晕目眩,可到底逃命要紧,她忍着疼挣扎着起身,却惊诧地发现,居然是朱厚照立在豹子身后,他右手持着一柄腰刀,握着刀柄的手都隐隐有些发白,出鞘的利刃寒光湛湛,而腥红粘稠的血液正从刀身上缓缓滴落。
豹子被彻底激发了狂性,在一声惊雷般的怒吼过后,它又一次更换了猎物。朱厚照非但不觉害怕,反而赫然震怒。他举刀就要上前与豹子亲身搏斗,左右都被他惊呆了,就算是再怕死也要保护皇帝呐!
谷大用等人死死把朱厚照抱住,其他锦衣卫齐齐涌了上前,利箭如雨射出,有几支还涂上了猛兽专用的麻药,这种双重攻势下,豹子终于咽了气。而在这边斗得热火朝天的时候,月池急急招呼太监来把婉仪救上来。已然冻得面白如雪的婉仪被扶上岸来。月池道:“拿披风来,立刻送夏小姐回寿昌宫的住所去。”
婉仪的牙齿都在打颤:“李公子,您……”
月池强笑着摇头:“我没事……”
趁着现下大乱,她转身就要出宫去。婉仪望着她背上硕大的爪印,一时泪如雨下。月池马上都快要出宫后苑了,却听回过神来的朱厚照在人群中央大吼:“李越呢!李越怎么样了!”
月池:“……”她又被众人架了回来。
朱厚照一个箭步上前紧紧拉住她,来回打量,眼圈通红,确认她没受重创后松了口气,接着又骂她:“你是不是疯了,连命都不要了!你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朕可怎么办!”
四周的人不由倒吸一口冷气。月池则深深翻了一个白眼,伤害我的身体也就算了,还要败坏我的名声!两人就近去了钦安殿的静室,没过一会儿,葛林葛太医和他的同僚就上气不接下气地冲进来,扑通一声跪倒在朱厚照面前。朱厚照不耐烦道:“行了行了,快去给他诊诊脉。”
月池心念一动,立刻说:“有劳葛太医了。”还是得找这个不通妇科,把不出男女的。
葛林忙伸手搭脉,半晌方道:“还好,还好,并无大碍,只是受了些惊吓。上次开得灵芝可用完了?”
月池道:“尚未,只是每日一盅补汤。”
葛林道:“今日需多服些,灵芝不仅可以补气益血,也可安神。”
月池点点头。朱厚照那边就更没事了,万岁岁连惊吓都无,只是手上因握刀稍稍震裂了虎口,涂一点金疮药就好了。
朱厚照忽而想起:“你身上可有伤,快脱下来让他们给你瞧瞧。”
一室之人的目光都齐齐聚焦在月池身上,她如芒在背,面色如常道:“臣就不劳您操心了,想来也只是一点淤青,回去上点药就好了。您还是赶快想想,今日之事,太皇太后与太后那里,当如何交代。”还有那群大臣,岂肯善罢甘休。
朱厚照一愣,果不其然,不出一会儿,太皇太后和张太后的辇架就心急如焚地赶来。周围的人都识趣退下,月池也趁机溜了出来。
当她首如飞蓬,衣衫凌乱出现在家门口时,贞筠和时春都被吓了一跳。卧房内,贞筠小心翼翼地帮月池把衣衫一件件地脱下来,月池挣扎着解开抹胸,只觉十分松快。贞筠却看着她背后、手肘处的淤青和血痕,眼眶湿润,她低泣帮她抹药道:“你这是进宫,还是去上战场,怎么会搞成这个样子!”
月池趴在床上,长叹一声:“说来话长……我这次去,见到了夏小姐。”
贞筠的动作一顿:“什么,表姐!”
月池虽然尽量弱化当时的凶险程度,可贞筠还是听得火冒三丈:“他、他,怎么会有这种莽夫!不过是仗着投胎的本事好,若是在寻常人家,早就被……”
月池捂住她的嘴:“隔墙有耳。”
贞筠急眉赤眼道:“怕什么,时春在外头呢。”
她搜肠刮肚把朱厚照大骂一顿,从月池初进文华殿时挨得板子说起,历数朱厚照的罪过。小半个时辰后,她才渐渐平复下来,问道:“表姐她,她会怎么样?”
月池道:“你放心,我只是拉着她跑了一截,也没有同她同时落水,应当与她的名节无碍。”在这种变态礼教的束缚下,一举一动都要小心谨慎,否则,极有可能害了一个无辜女子的一生。
贞筠的柳眉仍然深蹙:“她不会,要去当皇后吧?”
月池一怔,先前她还能有几分把握说不会,可经过这一场闹剧后,她也拿不准了,关键还要看后宫的两个女主人和朱厚照本人的打算。事到如今,只能静观其变了。
可遗憾的是,得知前因后果的王太皇太后却对婉仪既愧疚又怜惜,她难得对着朱厚照这般严厉:“这些都是良家子,都是爹生娘养的。你怎么能这样!”
朱厚照低头道:“我也只是想,试试她们。”
张太后气急,她狠狠拍了他几下:“你要怎么试不好,非要拿自个儿和人家的命去试!万一有所损伤,你让我怎么去见你的父皇。”
朱厚照自知理亏:“孙旗说了,那豹子性子温顺,不会再伤人,谁曾想到……”
张太后问明孙旗是谁后,一叠声要把他拖下去治罪。太皇太后转动手中的佛珠,又把朱厚照身边的太监全部叫过来责骂,一一赏了板子,她道:“皇帝年幼,一时行差踏错也在情理之中,可你们这些奴才,陪伴在皇帝身边,却不知规劝,要你们有何用?!拖下去给哀家打。这事全部都给哀家管好自己的嘴巴,统一说是驯兽之人疏忽,导致猛兽逃出豹房。若泄露一星半点有辱皇家声名的话来,哀家必扒了他的皮!”
出了事被提溜过来的刘公公、马永成等人一脸茫然,前因后果都没搞清楚,就被扯下去打了二十板子。太皇太后又命身边的嬷嬷去安抚今日受惊的姑娘们,对于婉仪则是加倍厚赐。
张太后在一旁听得一惊,她试探性开口道:“对于夏氏,母后是打算如何安置?”
太皇太后横了她一眼:“你儿子做出这样的事来,自然要娶了人家,才算不教人家白受委屈。”
张太后微微蹙眉道:“可夏氏当众被李越那厮牵手,又当众落水……”
太皇太后道:“嫂溺叔援,权也。若袖手旁观,才是不知礼的禽兽。若不是皇帝肆意妄为,夏氏怎会落水。再说了,她是当众落水,又不是当众从水里被捞出来。对外就说是夏氏临危不乱,忠心护主也就是了。”
老祖母一锤定音,皇后之位就此定下。朱厚照没有什么意见,张太后也不敢作声了。太皇太后又道:“李越的确是个忠直之人,不像这些狗奴才,只知道任由皇帝胡闹。他这次只怕也受了大惊吓。皇上也得好好安抚他才是。还有那些锦衣卫,你也该赏赏他们。”
这倒是说到了朱厚照的心坎上,朱厚照道:“朕打算升一升他李越的官位。”
张太后心中划过一丝嫉恨,他对一个外人如此宠信,却自己的舅家刀兵相向。太皇太后道:“这些朝堂的事,祖母也不懂,皇上自己看着办就是了。行了,今儿你也累了,赶快进一碗安神汤早些安置。”
朱厚照点头称是。可一碗药汤下肚之后,他却在龙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他这时还在隐隐后怕,若是他慢了一步,豹子真咬了下去……李越要是死了,他会怎么样呢?守夜的小太监忽然听到锦帐里皇帝抽了抽鼻子,他摇摇头暗自道,到底是吓坏了。
巧者劳而智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