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体会到了她的失落,安德烈虽然不知长命锁模样,然而已从只言片语中拼凑出了礼物雏形,刚要询问详细,就被爱人截断:“我都成年啦,已经不需要了,长命锁是保佑小孩平安生长的。而且——”
阮秋秋顿了顿,竟然向他袒露了那场发生在朦胧傍晚里的往事——家中长辈围坐吃酒,年少的她躲入阴翳之中,踩着喧哗晚宴的边缘,溜进父母卧房。她蹑手蹑脚翻出礼盒,那枚錾了吉祥云纹的金玉圆环静静置在红缎当中,晦暗光景下依然有着熠熠色泽,流光溢彩,极为精致。
她从未拥有过这样明赫又包含爱意的饰物,自然不忍释手,摸了又摸,最后居然张开嘴,使劲咬住了锁身。
“我就像这样——狠狠、狠狠地咬了一口,虽然只留下个浅印子,但也独属于我了。”
很难描述当时具体心情,约莫是羡慕妒忌作祟吧。阮秋秋这样定义着,拉过与她相扣的蜥人右掌,举到嘴边,在他手背处咬去。
虎牙尖端嵌在鳞甲缝隙处,微微压迫血肉,不算疼痛——她始终舍不得用力。
随后阮秋秋重新抬眸:“我会不会太贪心了些?”
那道目光柔柔投来,安德烈呼吸为之凝滞,喉间莫名缩紧,使得尾尖绷紧上翘,继而蒙生一种兴奋冲动,几欲拍打地面。
恍惚之中,他曾有过同样的微妙感觉,也是一个静夜,一场闲聊,她朝他歪了歪头,说起有关熬夜的自由。那是他第一次窥到她的真实,日常拘谨客套的表象倏然裂开一隙,情绪由此流露而出,汇作一抹确切的伤情,成就了彼此靠近的契机。
安德烈为此激动无法自制。
眼下亦是如此,娇娇柔柔的女性身影倒映在红瞳尽头,若有似无的怅惘萦绕着她,使他情不自禁想要伸手拂拭。
心念既起,身体先于意识行动,安德烈素来不善言辞,只能揽过她的腋下,长尾同时卷上小腿,将这一团温软圈进怀里,用浑身筋骨进行庇护,庇护那个遥远过往中未曾得到父母关注的小女孩。
相互交握的手掌不断收紧,滚热温度包裹过来,烫得肌肤渗出薄汗,湿濡濡的,体感十分不适,但他们谁都未曾松开。
“不,一点也不。”安德烈说,“你是这个世界最好的人。”
话音落下,阮秋秋垂眸莞尔,眉间那股幽悒有如细烟般袅袅弥散去了。
可她仍说:“我就是个贪心的人。”
她对自己有着相当清晰认知,正因贪恋那缕亲缘,所以苦于求而不得,索性奔逃出去,再不回头。
“我跟你讲这些事情,不是为了让你同情安慰我。”与呈现在他眼底的那副纤瘦外表截然相反,阮秋秋内心相当坚韧,她从不愿意自展伤口,哀乞怜惜。“而是我想要你了解我,了解我是经历了什么样的事情,最终塑造成了现在的我。”
她直视着那点小小贪心,仰头望向身侧爱人,要与他剖白分明所有。
“我希望你能再多靠近我一些,就如我希望我能再靠近你一些。”
“如果,如果——”
前所未有的紧张压抑过来,安德烈僵直原地,喉间窒息感愈加沉重,连声说了几次如果,欲言又止。
那些晦暗记忆一经翻动,漱漱积灰旋即压向肩头,尘埃灌满四肢百骸,压得脊背深深弯曲。
“如果你了解之后,发现——发现不喜欢该怎么办?”
“那可太遭了呀,因为我已经足够爱你了,无论之后是好是坏,都来不及改变了。”
阮秋秋哑然失笑,从他的桎梏里抽出手来,捧起爱人脸颊,悠悠落下一吻。那亲吻恍若蝴蝶振翅轻盈,拂过鼻尖,一路翩飞往上,停在额心中央,全无往日的缠绵浓烈。
“所以别拒绝我,好么?”
话音落下,蜥人身体开始猛烈颤抖,他的脆弱终于有所依靠,一切生机由此复苏。
体内像是倏尔长出了巨蛹,遮蔽灰尘中的脏污怪物,而成千上万的蝴蝶栖息其中,仿佛感召春日熏风,新生的力量催使它们伸展彩翼,纷纷破茧而出,追随她残留身上的痕迹。
他知道她在等待着,他不愿她失望。
于是新生的怪物伸出小小手掌,怯怯的、慢慢的,拖着满身自卑与狼狈,朝她贴近。
“我知道了。”
安德烈合上眼,黑暗温柔覆来的同时,他虔诚地将自己供奉在她手中。
酝酿许久,他重新与她说起他的生日,语调慢而沉缓,内容却是混乱无序,关于院长,关于那颗蛋糕,关于他在每年十二月叁十一日许下的心愿。想起什么,便直接在话题当中穿插进去,以一种杂沓方式叙述,如同旧时代冗长的纪录片。
阮秋秋低眉仔细聆听,反复抚摸蜥人手心的深刻纹路,而唇角则微微弯起,虹膜尽头浮上一层波光,那是由纯粹欢愉堆砌而出的明亮神气——她的爱人正在逐渐为她敞露心扉。
尽管安德烈没有描述他的家庭背景,但细枝末节处依稀可见不堪模样,她没有表露过多恻隐之情,只是伸手一遍又一遍摩挲对方面庞,如同母亲轻哄幼儿。
偶尔接过话,她也眉眼弯弯的,轻声剥开那些旧事,凑成一场完整的起承转合。
这个夜晚是如此的平静漫长,没有性和柴米油盐,天地茫茫间只余了两颗心脏,依偎在它们遍布爱与鲜花的家中。
作者的话:其实我还写了一个完全聊崩了的版本,聊天杀手安德烈,找个机会以后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