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场设在中心酒店的高层,有专门的通道供被邀请者使用,进入会场的时候,主办方还会分发手环。手环并不普通,每一条都是独一无二的,上面挂着金子打造的吊坠,设计精妙,拆下来可以直接做饰品。
言之玉是近段时间的话题人物,虽然在场的人年岁都长一点,看到他还是十分有印象——哦,这是当年那个高调跟一个贫民双性告白的小子。
言之玉哪怕在车上有再大的气焰,进了会场之后也不得不老实沉稳起来,俊帅的脸上一直挂着笑容,一口一个叔叔伯伯,姿态放得又低又显得乖巧。楚环进来后,倒是很自觉的远离了他,找了个偏僻的位置坐下。言之玉招呼打了一圈,没看到他在身边,反倒恼了,等找到他后,原本挂着的笑容顿时收了起来,气到磨牙:“你不会跟着我吗?乱跑什么?”
楚环瞥了他一眼,“为什么要跟着你?”
言之玉想发火,但很快想到此刻两个人已经是分手的状态,只能气到扭头,“你还挺会过河拆桥。”他又跑去应酬,却总忍不住时不时朝楚环坐的角落里看去,发现他一直没动过,心里便觉得怪异,直到他看到了林盛。
言家跟林家并没有业务往来,私交也算不上好,但彼此是认识的。林盛要比言之玉大十来岁,性格跟圈子里其他男性有些不一样,他显得踏实沉稳,二十出头就选择结婚生子就是最好的证明。然而他婚姻并不算顺利,,就连想要在这里买房定居,光有钱不行,还得连续五年完成义务制劳动、缴纳社会安定保证金才可以,还不能有丝毫违规记录,哪怕只是车子乱停或者占错道路这一条都能让之前的付出付之东流,一般人太难达成了。最简单的一条道路,反而是通过婚姻。”
跟美人谈话显然是件愉悦的事,哪怕林盛心里仍然对他有偏见,也忍不住一直盯着他的脸看,身体也会为他嘴唇张合的动作感到紧绷,最后反倒没太过注意听他话中的内容,但却精准捕捉到了最后一句:“所以楚先生是想找个本地人结婚吗?”
楚环并不避讳,“嗯,没错。”
林盛有些无奈,“要是这番话被人听到传出去,你的名声大概要变得更差了,对言之玉出轨行为的洗白也会更多。”
“没关系,我也不觉得我的思想有什么问题,喜欢一个人,一起发展一段感情,希望爱情的终点是步入婚姻有什么错误呢?这不是非常正常的事吗?只是因为我出身低,他有钱,就要判定我的行为是野心吗?至于洗白,有相当一部分观众其实并不同情弱者,反而对有钱人有滤镜,哪怕他们犯了错,也会找借口为他们开脱。”
菜很快上了桌,每道都显得精致,林盛拒绝了侍者的服务,而是自己帮楚环倒了杯饮料,“本来订了酒的,但你不舒服,所以临时换了饮料。”
“谢谢。”
楚环对人并不冷淡,更不谄媚。林盛是特意叫的西式餐点的,他注意到楚环在用餐礼仪上做得十分标准,半点错误都没有,忍不住夸赞道:“你看起来跟本地人没什么区别。”
“那是现在,三年前,我可能会直接上手抓。”楚环露出恰到好处的娇甜笑容,然后解释道:“这也是我从前男友身上得到的好处之一,他帮我聘请过最专业的礼仪师,我学习了很长一段时间。”
林盛越看越满意,忍不住提前道:“楚环,如果你想开展下一段以结婚为前提的交往的话,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荣幸。”
楚环故作惊讶片刻,正要回答的时候,旁边的手机响了起来。
“抱歉,我能先接个电话吗?”
林盛十分绅士,“当然可以。”
楚环没离座,直接点了接听键。
“楚先生吗?”
“我是。”
“不好意思打扰您,我是言总的助理,请问您现在有空吗?给您赔偿的车子已经到货,需要您签一下认购合同。”
听到前半句,楚环还以为“言总”是言之玉,后面才意识到是言榷。“抱歉,我现在有事,可能需要晚一点。”
“大概什么时间呢?半个小时前,言总已经把车开到府上了哦。”
“怎么了吗?”等楚环挂断电话,留意到他脸上犹豫的表情,林盛问道。
楚环脸露歉意,“有点事需要回去处理,我可能要先失陪了。”
林盛用餐巾擦了擦嘴,站起身来,“那就一起吧,正好已经吃得差不多了,我送你回去。”
楚环有些惊讶,“这会不会太麻烦您了?”
“完全不麻烦,还请楚先生给我这个机会。”三十几岁的男人恰好是散发成熟魅力的最佳年纪,何况他外形确实不错,再加上从小经过培养的礼仪,看起来有种风度翩翩的儒雅感。
要不是他那几段婚姻太过知名,其中情节令人望而却步,楚环大概得不到同他共餐的机会。
回程是林盛亲自开车,楚环便只好坐了副驾。他一眼就注意到车的内饰很多卡通元素,连挂饰都明显是小姑娘才会喜欢的东西。楚环伸手轻轻碰了碰,问道:“这些都是令嫒布置的吧?”
听他提到女儿,林盛本能地坐得更正了些,“是的,她就喜欢这些闪闪发亮的东西,也喜欢皇冠,公主裙。上次去拍卖会拿下的那顶皇冠,就是她指明要的。”
楚环想到那顶皇冠的价格,微笑道:“看起来林先生对女儿真的很宠。”
林盛露出无奈的表情,“可能太宠了,把她的性格都宠坏了。你应该听说过我的事,我跟第一任妻子是自由恋爱的,感情很深,我那时候怎么也没想到她会因为生产而去世,那本该是我最幸福的一天,后来却变成了噩梦,我几乎被击倒了,精神也接近崩溃,要不是听到女儿的哭声,我可能都无法振作起来……那几年的时间里,我把她当成我的全世界,她哭一下我就觉得心脏疼,摔一跤的话我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他说到这里,顿了顿,问楚环:“会不会觉得这个话题很无聊?”
“没有。”楚环看着他,态度并不暧昧,比较平静,“我想多了解一点。”
听出他话中的意思,林盛重新组织语言,语气也变得更柔和,“我为她确实付出了很大的心血,其实那几年,看似是我在养育她,实际上她才是我的精神支柱。随着她一天天长大,那段痛苦也终于被我渐渐淡忘——也不是说完全忘记了,但确实不会再陷入那种悲伤到恨不得随她而去的情绪里。”
楚环适当回应,“林先生真是个痴情的男人。”
林盛道:“我终于振作起来后就开始重新工作,陪女儿的时间就少了很多,我就觉得,我该再婚了,把她缺失的母爱给她。只是我没想到,她会那样排斥。”他很快又道:“但其实没有传言那样夸张,她虽然排斥,但也表现在不愿意搭理对方的程度,并没有做太多过激的行为。而我第二任妻子还是初婚,她可能觉得这段婚姻跟她理想中不一样,所以提出了离婚,我也给她做出了适当的补偿,我们是和平分手,只是不知道后面怎么会传的那么难听。”
楚环在心里不置可否,他能看出来面前的男人正在竭力美化己方,至少在减轻女儿在他失败的婚姻中产生的负面作用。他表面却附和道:“流言是这样的,传着传着就变了味,而且大多数人更愿意接受夸张的那一版。”
林盛便笑了,“还是你能理解。”
楚环也笑,“毕竟我才经历过,也许也还正在经历。”
林盛还想跟他聊自己的第二段婚姻,可路程实在算不上漫长,楚环又开始在给他指路,并问他:“林先生家里也住在这边方向吗?”
林盛道:“没有。”
楚环故作讶异,“我以为也住这边的。”
林盛笑道:“我们林家比较团结守旧,兄弟姐妹就算是结婚了也不分家,都住在老宅那一片区域,平常虽然都各司其职,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但到周六周末的时候,除非有事,不然基本都会凑在一起用餐。这是祖上传下来的规矩,家姐接了位置后,也延续了下来。民以食为天,祖上认为,最佳联络感情的地方是在餐桌上。”他跟楚环对视了一眼,别有深意,“我们家的氛围感是很不错的,兄弟姐妹和睦,小辈们相处的也好,也没有什么门第之见,有机会我带你回去体验一下。”
楚环当然不会直接拒绝,也不会直接答应,只是道:“希望能有这个荣幸。”
“只要你愿意。”林盛语气深情,“我之前说的话不是在开玩笑,而是真心的。”
楚环放轻了声音,“可我们才见第二面,谈这个可能会显得比较仓促……”
“可以加深了解,我是个更相信感情的人。我跟我太太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那会才十八岁,我就想好了未来结婚要穿什么颜色的西装,选什么花卉用作婚礼装饰……楚环,那天我们见面的时候,你应该感受到了我的心动。我其实到了这个年纪,比你更迫切一段稳定的婚姻关系,我不是言之玉,我对感情从来都是认真的。”
林盛无论是态度还是语气都把商人的“诚恳”发挥到了淋漓尽致,若楚环是个不谙世事的年轻人,大概会忍不住投降的。他道:“我相信林先生的真心,但感情的事,确实还是需要时间来确认。正如林先生说的,已经有过三段不算成功的婚姻了,面对第四段的时候,更应该谨慎一些才对。”
林盛笑了笑,“确实该谨慎,抱歉,是我有些急迫了。”
车子终于到达目的地,言之玉当年精心购置的别墅面积自然也不小,主要是在设计上费了不少心思,外观看着宏伟华丽。通往别墅的路只有一条,靠近时便能发现门口停着一辆车,黑色的商务款,从型号上就能看出价值不菲。林盛看清楚后,稍稍有些惊讶,“你订的新车?”但他又知晓这种限量款的车,以楚环的人脉在短时间内必然买不到,便开玩笑道:“不会言之玉那小子又后悔了,特意买来求你原谅的吧?我可先说好,就算排队,我也得排在他前面。”
“林先生说笑了,不是他。”楚环解开安全带,撩了下头发,“他已经找到了真爱,不会再回头了。”
“要我陪你下去看看吗?检查一下性能之类的,我对车子的知识量还是不错的。”
“不麻烦您了。”楚环下了车关上门,弯腰从车窗外跟他说话,“已经耽误您很长时间了,谢谢您的晚餐,十分美味。也谢谢您送我回来。”
林盛也没勉强,“那之后联络?”
“好的。”挥手等对方调转车头离开后,楚环才走到新车旁边。他们之前的动静让车里的人完全没理会,连车窗都没降下过,让楚环都怀疑车里有没有人。他走到驾驶席的那边,因为心里对助理说言榷亲自送车来的事存疑,所以并不预计会看到言榷的脸,至少不该在驾驶席的位置上看到。可当他屈指敲了敲车玻璃,随着玻璃的降落,他看到的确实是言榷。
高大的男人没穿西装,黑色衬衫包裹住精壮的身躯,扣子解开两颗露出修长的脖颈,五官几近完美,只是表情冷的像是淬了冰,一双眼黑到毫无波澜。
楚环压不住胸口蔓延的剧烈跳动,整个人僵了片刻才想起打招呼:“言先生。”他还往车后座看,试图寻找第三人的身影,然后才确认真的是言榷单独把车给他送过来了。
言榷脸色冷得更厉害,沉沉地盯了他片刻,才开口:“上来。”
楚环不明所以,没动。
言榷道:“购车合同在副驾。”
楚环这才转了个弯拉开车门上了副驾,他拿起放在那里的文件夹,打开后率先看了上面的价格,“言先生,这辆车好像超额了……”楚环补了一句:“比我原来那辆新车的价格都贵。”
“安全。”
楚环想到上次那场车祸,自己的车子都被撞扁了,对方车子还能称得上毫发无损,便没再提出异议,只是问道:“需要我补多少差价?合同里没有写。”
“不用。”
楚环将文件放在腿上,购车合同的内容并不多,他翻几下就看完了,是正规的合同,并没有任何陷阱。但他也知道言榷不是慈善家,所以直接问道:“您想要我答应的条件是什么?”
没有人会无缘无故的给你好处,他给了,必然想取得什么,这是楚环年幼时就知道的道理。
那时候他的父亲还不算抛弃他们,只是外出打工,虽然寄回来的钱并不够他们开销。生活困难的时候,他连零食都是奢望,但后来出现一个叔叔,给他买零食,买玩具,他欢欢喜喜拿回家跟母亲分享,却被母亲勒令还回去。他还不愿意,抱着东西哭,哭声把那个叔叔引了进来,对方装模作样的哄,先哄他,再哄母亲,最终忍不住想把母亲拖进卧室里上床,母亲拼命挣扎才没让他得逞。他狰狞的面目吓呆了楚环,那一瞬间,他就明白了自己不肯放手的东西需要用什么去偿还。
言榷并不看他,他靠在椅背上,坐姿算得上散漫,语气也很淡,“多出来的一部分算是对你的精神补偿,毕竟撞了你。不过也确实想希望你答应一件事。”
因为是这个男人提出来的话,所以楚环丝毫没往歪路上想,“什么事?”
言榷道:“能否离我哥远一点?”
跟言榷带着点冷感的五官不同,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并不冷,更没有夹带高高在上的命令式语气,如果非要细究的话,甚至能听出一点点请求的味道。
楚环从来就知道自己在这个星球的上层圈子的评价。
一个想要利用美貌勾引富家子弟跟他结婚以此彻底改变出身的双性。
哪怕他曾拒绝言之玉花式追求整整一年,但因为结果,大部分人更愿意相信他是在玩欲擒故纵的手段,而不是真的纯洁、坚韧、视金钱如粪土。不少人还在背后嬉笑:“也只有言之玉那个傻子吃这一套。”
所以他的名声并不好,哪怕他跟言之玉在一起期间。因为他一直没有停止工作,中途还跟曾经的上司走得比较近,以至于流言蜚语都没断过。
言榷提出这个条件,楚环是充分理解的。
他必然不希望自己温和有礼的兄长跟他这样的人扯上绯闻,哪怕从知道言商的身份后,楚环再没对他起过任何涉及两性之间的心思。
楚环再次看了眼合同上的数字,价格高出了原来车子近三百万星币,实在算得上大方。楚环放松身体让自己靠在椅背上,座位宽宽大大的,臀部压着的地方也柔软舒适,让楚环觉得很满意。“我对言大哥没有那方面的想法,只是喜欢跟他交谈,如果言先生不愿意,我之后会减少跟他的往来。”
言榷显然对这个回答算不上满意,微微皱了皱眉。
“至少这周让我去赴约吧?我已经答应跟他一起去钓鱼了。”楚环也没看他,目光落在面前那撞漂亮的别墅上,“我钓鱼技术还不错的,不然的话,当初在山林里早就饿死了。”
言榷因为他后面这句话完全没办法再维持镇定,身体动了动,传出一股焦躁的信号。
“而且与其担心我会缠上他,不如担心担心你自己?”楚环终于转过了头,表情中不无恶意,“比起言大哥,你更对我的胃口,毕竟几年前就验证过了。”
他这句话才落,车门就响起了被粗暴打开的声音,言榷几乎是以暴走的状态下了车甩上车门匆匆离去,楚环含着笑从后视镜里看他,看到他的身影逐渐消失在夜幕中,心情难得的好了起来。
但随之想刻意遗忘的记忆也打开了一条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