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思博发来的第一张照片是一张大合照，巨大的水晶灯下，一群身着晚礼服的男女正聚在一起，面前摆放的是堆叠的玻璃酒杯，照片里的男女在精心修饰下，五官都显得优越，而言之玉无疑是其中的佼佼者。更何况，他站的位置恰好是人群的最中心。

他在笑着，视线却没盯着镜头看，而是在看身边的一个男性。

那个男性穿着一身白色的礼服，浓黑的头发几乎压住了眉头，眼睛弯成了月牙形状，看起来很是可爱，甚至还有股娇俏感。他跟言之玉挨得很近，身体有一半都交叠在一起，哪怕是一张照片，也能从其中看出他们之间的亲密。

楚环知道他是谁。

梁希，跟言之玉一起长大的竹马，也是一位双性。当年在知道言之玉追求楚环的时候就找上了他，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你要多少钱才愿意离开这个星球？”

他显然是没多少城府的，找人前连情况都没摸准，不知道言之玉就在附近，还恰好把他的话听到了。所以没等楚环回答，言之玉就低气压地挡在他面前，目光冰冷地看着自己的小竹马：“那你要多少钱才肯不再来打扰我们？”

梁希惊呆了，眼睛里很快冒出了泪水，“之玉哥哥……”

言之玉没有半点怜惜，冷酷无情地道：“我说了很多遍了，我只把你当弟弟看待，我现在碰到了喜欢的人，希望你别来闹事。”

当年能说出那样决绝话语的人，却在下一张照片里，目露爱意地吻上了口口声声只把他当“弟弟”的人。

虽然心里早有准备，楚环悬空的大拇指却还是微微抽动了一下，视线也在在众人欢闹中拥吻的两人身上停留了许久，才翻下了下一张照片。

这张照片倒像是偷拍的质感，拍到的是一黑一白两个人步入区内最知名的情侣酒店的背影，拍摄者还好心地在右下角添加了拍摄时间，恰好是在两个小时前。

所以那声喘息，不是他听错了，而是真实发生的。

万思博的消息还在继续，大概是文字表达不出他的幸灾乐祸，甚至还发了语音信息过来。

——为你全城示爱又怎么样？当年整个帝都星球的广告屏都在同一时间发布跟你告白的视频，无人机，热气球，燃放了半个夜晚的烟花……用钱堆砌出来的东西让你彻底沦陷，你当时肯定感动坏了吧？结果呢？小少爷的新鲜期连三年都不到，楚环，后悔了吗？

青年的语气中透着股浓浓嘲讽、阴阳怪气甚至还有些得意，很快又继续发了过来——我早就跟你说过，追求你不过是小少爷玩的一场游戏，把你玩够了就会继续回去找他的门当户对，你一个贫民区出来的双性，怎么敢幻想他真的会跟你结婚？

——有钱人压根不会看上你，你除了一张脸还有什么？更何况言家是世家贵族，是帝都星球最大的财阀之一，想想也知道，他们怎么可能会让你进门？

——别做梦了，清醒清醒吧。

一连串的语音显然让万思博说爽了，缓了一会之后又发了文字信息过来——从来只有我们两个才是最相配的！你当初不选我就是一个错误。

——但我愿意给你一个机会，让你改正这个错误。

最后一条信息终于把楚环看笑了，他只回了两个字——傻逼。

然后把手机扔在一边，没再管它之后弹出的一连串消息提示音，浑身湿淋淋地从水里起身，擦干净身上的水渍后，换上了新的睡衣。敷好面膜和裹好足膜后，楚环坐在电脑桌前，开始查看市场调研部发来的数据信息。

花费了短暂的时间处理完工作，楚环重新洗了脸，抹上护肤品，这才拿着已经静止的手机回了房，躺进了宽大舒适的床铺里。

言之玉当年打造爱巢的时候确实花了大价钱，任何一样东西都是购置的最好的，被子柔软又亲肤，躺在上面如同躺进了云端里，卧室自动燃放的熏香又很安神，以至于哪怕心里仍有些不舒坦，楚环却还是很快进入了睡眠。

他做了一个梦。

梦里是他作为交换生到达第三学院的第一年，他因为生活费用问题不得不选择兼职打工的时候。辅导员为他申请学校餐区的帮厨，为了他的自尊着想，他的工作一直是在学生看不到的备餐区，根本不会出入前面的售卖区。但那天因为有个阿姨临时请假了，他不得不顶了上去。

纤细身躯，姣好容貌，套着洗到发白的衣服，再加上不同于同龄人的沉静表情，他很快就引起了注意。学院里的学生百分之九十五以上都是有钱人家的孩子，根本不知道还有学生会选择打工这种事，好奇心驱使，或者也有看热闹的天性，他的窗口前很快排满了人，连一些平时不吃简餐的学生都被吸引了过来，就为了看他一眼。

楚环没理会旁人探究好奇的目光，只是一丝不苟地进行自己的工作，所以并不知晓，某个少年在人群里对他一见钟情。

言之玉的爱意来得猛烈，追求也更为猛烈。

送花，送零食礼物是最基础的手段，每天出现在他周围更是常态，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豪门小少爷摆足了低姿态，像舔狗一样围绕在他身边，为了逗他笑一声甚至愿意做一些以前从不会做的事……很多同学都在打赌，赌楚环在多长时间沦陷，甚至还设了赌局。

赌注的最长时间，是三个月。

可那场赌注，没有赢家。

楚环拒绝了足足快一年的时间，才在满城燃放的烟花下，接过了言之玉捧过来的鲜花和戒指。

梦里言之玉的眼睛亮得吓人，甚至还在些微泛红，搂着他的时候胸腔里在剧烈跳动，说话时嗓音都夹杂着一股哽咽：“楚楚，我一定会爱你一辈子的！一辈子护着你，绝对不让你受任何委屈！”

兴许是受到了那几张照片的影响，楚环梦到这个情节的时候，心理和生理都觉得不太舒服，睡眠也变得不安稳，梦境断断续续地缠绕着他，以至于他早上醒来的时候，头部都充斥着一股胀痛感。

屋子依旧冷清，床的另一半位置毫无意外的再一次没有等回它的主人。

楚环习惯性拿过手机，看了下时间后，又点开了信息栏。万思博的消息在发了99条之后终于停歇了，楚环大致看了一下，开始还嘲讽拉满的男人在没得到他的回应后，先是气急败坏，再是咒骂，接着又软和下来，到最后甚至带着恳求般道——只要你愿意，我身边永远有你的位置。

而最新的一条信息，是他发来的“早安”。

楚环对此毫无意外，继续没有理会。

返回列表，除了助理发来的工作安排之外再没别的信息，跟言之玉的对话框更是安安静静，最后一条信息已经是三天前，楚环问他要不要一起出去用餐，他回了个“忙”字。

楚环关掉页面，想了想点开了朋友圈，照片墙一秒刷开，最顶上的是一排九宫格，梁希在半个小时前发布的。

——兜兜转转还是你。

照片背景不难看出是在酒店的房间，人影之外的地方都填充着情侣元素，梁希正被人抱在怀里，浴袍敞露出脖子和胸口，白皙的肌肤上印着清晰的吻痕，而抱着他的人只露出下半张脸，优越的下颌线和上扬的嘴角让只要熟悉他的人几乎一眼就能认出来那到底是谁。

当然是言之玉。

后面的照片都大差不差的，最亲密的一张是两个人在镜子前的合照，梁希被男人抱在腰上，抱他的人露出精壮的身躯和强势有力的手臂，隐秘的地方紧紧贴着，梁希对着镜子脸色潮红，一副难耐的样子，嘴唇还微微张着，不难看出在浴袍的掩饰下，两个人正在进行怎样亲密的接触。

这张照片言之玉依然只露出半张脸，但却是侧脸，他闭着眼睛，额头青筋鼓胀，是沉迷于欲望的模样。

楚环盯着照片看了好一会，直到订的闹钟响起才回过神。他迅速关闭手机，没有丝毫异样地去换衣服，然后下楼开车去公司。

助理小方在门口接他，递上了早餐，“楚总，早啊。”

“早。”

设于高端写字楼的小型公司，主营是做护肤产品，原来的经营一直处于半死不活的状态，原来的老板本来就是玩票性质，不想玩了之后原本想把公司解散，楚环花了极低的价格接手过来，重新制定方案，并且添加了一个研发部，想要研发出新的产品。现在研发已经到了后期，只要成功，经营势头必然好转。

公司员工并不多，几乎都是年轻人，既有朝气又干劲满满，大概是看到快要出成效了，每个人的精神都很好，笑容格外灿烂。

受到他们的感染，男友出轨的糟心事暂时被楚环抛在了脑后，他进入办公室一边吃早餐一边看近期的销量报表，吃到一半的时候便听到了敲门声。

“进来。”

小方走了进来，不同于半个小时前的笑容满面，她此刻脸上的表情是惊慌的，甚至带了股难以置信，看着楚环的时候欲言又止。

心里有了点猜测，楚环将嘴里的食物吞咽干净才问道：“出什么事了？”

小方酝酿许久才艰涩道：“楚总，我刚刚刷到了娱乐新闻头条，言先生他好像……好像闹绯闻了……”

等小方出去后，楚环把剩下的早餐一口一口吃完了，才点开手机的新闻页面。热搜榜上，言之玉的名字和梁希并排放在一处，“竹马”“旧爱复燃”“门当户对”之类的词汇都有点缀在后面，楚环稍稍翻了一圈，“第三者插足”或者“言之玉出轨”这类的字眼倒是很少，相反，在两个人共同步入情侣酒店过夜的新闻下，“配一脸”这样的评论倒形成了统一。

——一个豪门小少爷，一个天才小提琴家，又是青梅竹马又是门当户对，这是怎样的神仙爱情？

花痴的声音比比皆是，看ip地址是属于外星球的，显然对言之玉已有男友的事并不那么清楚。楚环继续往下翻，偶然看到有质疑这是否出轨的评论，点进去就会发现已经被删掉了。

楚环在办公室待了一个上午，因为没感觉到饥饿所以原本并不打算订午餐，直到小方敲了敲门推门进来，手里拎着一份餐盒，“楚总，到午饭时间了。”她表情态度都有些小心翼翼，忍不住盯着他的眼睛细看，没看出红色的痕迹才轻轻松了口气。

楚环有些好笑，直接拆穿她：“怎么？以为我一上午都躲在里面哭呢？”

小方连忙尴尬摆手，最后到底忍不住问道：“言先生他真的……”

“嗯，出轨了。”楚环回答的很淡定，道谢后把餐盒接了过来，先去洗了手再坐回位置上。

小方仍旧难以置信，本就圆的眼睛瞪得更圆，许久后才失声道：“他怎么能……他当年向您告白的时候的场景我都还记得呢，我那会才刚来帝都工作，我还以为在这里烟花秀是常态，根本没想到只是为了告白弄出来的大手笔。知道后，我都羡慕坏了，还在想到底是怎样优秀的人才值得另一个人这样用心的对待，后来知道主角是您，我还有一种果然没期待错的感觉……您刚上班的时候，言先生也对您表现得那样宝贝，车接车送，时不时还请我们全公司的人喝下午茶吃点心，连我们私下里聚餐他也把单买了……这一切的一切，明明就是深爱的体现，为什么现在就变成这样了呢？”

有人为自己着急，心里最后那点闷胀感反而消失了，楚环笑了起来。他五官长得明媚艳丽，是很勾人的一副长相，当年言之玉的朋友圈都说他是骚狐狸，难怪把言之玉勾得找不着魂一般。他打开餐盒，一边对小姑娘道：“所以不要相信男人的真心。”

他的反应令小方错愕，愣愣地问他：“楚总，您、您不伤心吗？”

“还好。”鼻腔吸到食物的香气，原本并不觉得饿的肚子此刻倒是被勾起了食欲，楚环道：“你也去吃饭吧，我等下把餐费转给你，谢谢你。”又道：“吃完了休息一会，下午还有工作的。”

小方从他脸上看不出什么异样，稍稍放下心来，“好的，楚总。”

楚环的工作处理得并不顺利，手机里的信息太多，不太熟的同学的，客户的，就连以前的老板都在发信息询问这起绯闻，他们的态度或旁敲侧击，或直接，或好奇。而另一部分信息，则是赤裸裸的嘲笑和讽刺，大多来源于言之玉和梁希重叠的圈子。

他们圈子里都是豪门世家子弟或者富豪之子，当年就对空有容貌的楚环看不上，一开始的时候没少对他冷嘲热讽，言之玉卖力护着，甚至不惜翻了几次脸，才让他们消停了，但暗地里都在为梁希鸣不平。现在言之玉跟梁希重归于好，对他们来说当然是大喜事一件，兴奋欢喜之余，也不忘跑来骂几句。

楚环除了回复了几个客户之外，剩下的都没理会，也没选择拉黑账号。

但两人的热搜在傍晚的时候倒是完全消失了，连之前的议论都找不到几条。楚环还没想出原因，就接到了言之玉的电话。

随着铃声响起，屏幕上显出两个人曾经亲昵的合照，这是当初言之玉执意要他设置的。男人热恋的时候占有欲太强，恨不得在他身边做个标记，让别人一看就知道他是谁的人，所以爱在这些细节上较劲。楚环不是喜欢秀恩爱的人，但也没觉得这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所以一切都随他。

可到头来变心最快的那个，也是显得最爱的那个。

楚环按下了接听键。

熟悉的声音响起，叫的却早已不是“宝宝”这个黏腻至极的称呼，而是他的全名：“楚环，一起吃个饭吧。”

言之玉语气平静松弛，完全没有任何紧张或愧疚感，仿佛昨夜跟人进入情侣酒店待了一夜的人并不是他。

楚环没拒绝，问了他地址。

言之玉顿了一下，才道：“半个小时后我来接你。”

楚环提早下班，在公司门口等了一会，没等到言之玉的车，而是再次接到他的电话：“我有点事不能过去了，你自己过来吧，我把地址发你。”

楚环沉默了片刻，“嗯”了一声。收到地址后，他转身去了停车场，中途刷了下朋友圈，无意外看到了梁希最新发布的动态。

——人和车都不许再给他碰，他答应了，耶！

照片是梁希的自拍照，左下角露出了另一个男性的胳膊。

楚环打开车门，他多少受了点影响，干脆开启了自动驾驶系统，车子启动后，他便仰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努力想在短时间内疏离自己的情绪。

他是伤心过的，他确信。

察觉到恋人的改变比看到真正证据要早很多，“感受过他爱我的样子，所以他不爱的时候就很明显”这句话具有很高的准确性，最开始察觉的契机，是因为交流变少了，对话的语气变了，礼物变得敷衍，等逐渐过渡到一周都没有同房之后，楚环就确定了第三者的存在。而在他怀疑的第二天，梁希的好友申请就躺在了他的手机里，他通过后，两个人从未产生过一句对话，他却能从对方的朋友圈里找到自己男朋友的身影。

开始也会有难以置信和迷茫，一个人睡在大床上的时候也会觉得恍惚和孤寂，但他性格原本就内敛，谈恋爱的时候，两个人的相处都是言之玉给，他收，模式养成习惯，想要更改变得艰难。他其实也有做过挽回的努力，晚餐邀约便是其一，可最终也都被拒绝了。

所以他早已不再心存幻想。

只是这场分手，绝不能由他提出来。

不长不短的路程已经足够让他调整好自己的心态，下车的时候楚环又恢复了原状。

言之玉订的餐厅倒是他们原本都爱去的那一家，但楚环并不认为他这是还念有旧情的体现，选在这里更大的原因大概是因为这里是会员制，每一条进入包厢的路线都是不同的，不容易被人看见打扰，是一个适合聊天的场所。

被侍者领到包厢里，言之玉却还未到，这在以前是从未有过的。楚环知道他大概是被人缠住了，也做好了会被爽约的准备，但在等了快二十分钟后，包厢门再次被打开，言之玉居然来了。

四目相对，言之玉的脚步顿了一下，很快若无其事地走进来，一边脱掉外套一边吩咐侍者上菜。

外套被人接过挂好，楚环看了一眼，确定是梁希不久前发布朋友圈里那条胳膊的穿着。

因为订的是双人包厢，桌子并不宽大，以往言之玉都会挤在楚环身边，恨不得跟他黏成连体婴，这次倒是直接坐在了对面的位置。

他五官英俊，身高腿长，天生一副笑脸，是很容易给人带来好感的长相。他家世又好，以前身边许多追求者，楚环还是他第一个主动追求的对象，所以当年他的朋友都说他被鬼上身迷了眼，居然对一个贫民区出身的双性认了真。

他现在大抵是清醒过来了，所以哪怕出轨后面对楚环，也有种高高在上的掌控感。

但这份淡然，在面对楚环突如其来红了的眼眶后变得碎裂。言之玉震惊地看着他慢慢溢出来的泪水，居然有些手足无措。

楚环哭得无声无息，只有眼眶和鼻头慢慢变红了，他眼睛不小，第一颗泪水砸下来的时候，仿佛珍珠滚落。一向要强的人，连吃一个月馒头就榨菜的人都没哭过，此刻一哭，哪怕言之玉确认自己已经变心了，心脏不免也被刺痛了一下，愧疚感顿时排山倒海般袭来。

他急得开始找纸巾，找到后急急忙忙想往楚环脸上擦拭，甚至习惯性想把他抱进怀里哄，只是才张开手臂耳边就响起梁希吃醋的娇嗔，一双手便停滞在空中，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