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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1 / 2)

堂弟兼梁氏未来接班人挂了, 梁无忌也没什么心思应酬, 径直走在前头为凌程二人引路, 周围簇拥着侍卫与奴婢, 袁慎陪在一旁, 少商边走边看——

作为百年世族,无论面积, 布局,还是气派,梁府都与万宅差不多,不过呈现给世人的气质迥异。梁府犹如一位腹有诗书气自华的睿智美人, 一山一石,一草一木都显得气韵含蓄, 回味悠长。很像梁州牧本人, 虽已不復青春气盛, 风华正茂,但数十年的磨砺,更显得渊渟岳峙, 不怒自威。

虽然万老伯对少商很好, 但她也得承认老万同志的审美实在是太过土鼈乍富。明明宅邸到手时还很有底蕴的,结果万鬆柏住进去数月后——亭臺楼阁不管三七二十一统统刷上崭新的桐漆, 雕樑画栋不论哪里掉色了一概补上亮灿灿的金粉。

其实,有时陈旧也是一种美, 耐心磨拭出来的漆器光泽远比简单粗暴的刷新漆更有韵味, 有一种岁月沉淀的回甘。话说万老伯究竟在童年发生了什么, 明明他也是世家子弟来的,反倒是贫寒出身的亲妈万老夫人比他更有品位。

少商环顾四周,讚叹道:「好地方,不见半分奢靡,却犹如置身锦绣膏粱之地。」

凌不疑微笑:「将来我们的府邸儘管照你喜欢的布置……」

左前方的袁慎忽轻哼一声。

少商看了他一眼,小小声的问:「袁公子为什么不高兴啊。」

凌不疑微笑:「人家亲舅父过世了,你还要他喜笑颜开么。」

少商觉得很有道理,于是提声道:「善见公子,妾还未向您道一声节哀顺变。」

袁慎深吸一口气,行至少商身旁,道:「家母是外大父原配夫人所出,家母出阁时,舅父尚还未出世。便是后来,家母与两位舅父也不过数年才见一回。」

少商看看袁慎,再次小小声道:「袁公子,你但言与梁尚公子没什么舅甥情意也无妨,我不会告诉梁州牧哒。」

袁慎脚底一滑险些劈叉:「你……!」他有心怒喝,但细想想好像女孩说的也对,他梗的难受,便一甩长袖,愤然走到前面梁无忌身旁去了。

少商有些懵,向一旁的凌不疑轻声询问:「我是不是说错话了,袁公子好像更生气了。」

凌不疑满面春光,眸中笑意清浅:「谁说的。你是世上最会说话的女子了。」

少商含嗔带笑的白了未婚夫一眼——尽说大实话,讨厌!

因为已至中午,梁无忌便请凌程二人先用膳,一行人踏进厅堂,少商见到一位正在埋头苦吃的老者,头髮花白,身形干瘦;再看另外两张食案上吃了一半的饭菜,少商这才知道自己和凌不疑来时他们三人正在吃午饭。

凌不疑立刻向梁无忌道了声不是,言语客气有礼,落落大方。里头那老者不耐烦的抬起头来:「子晟也快过来用饭,吃完了还要忙呢。」

梁无忌皱起眉头:「该说的都说了,纪大人何必还要一一询问。」

老者不去理他,继续低头吃饭。凌不疑笑道:「梁州牧不要放在心上,扬侯就是这幅狷介耿直的性情,他是对事不对人。」

扬侯纪遵抬头冷笑:「『对事不对人』?——这不过是糊弄别人也糊弄自己的废话,自来断案审问,审的就是人,办的也是人,恩威并施之下,哪里能够只对事不对人?!凌子晟,这话还是你十六岁时说的,如今你年岁大了,人倒变的圆滑了。」

「您还说过这话,很有见解啊!」少商眉开眼笑。

袁慎好像涂了一脸的锅底灰,又想甩袖子了。

凌不疑笑乜了女孩一眼,道:「我十六岁时以为扬侯年近花甲,大约离致仕不远,谁知纪大人老当益壮,至今精神矍铄。可见年少时说的话,大多不甚可靠。」

这话翻译成通俗语就是:这老不死的糟老头子怎么到现在还不死?!——少商想到十六岁的凌不疑年少气盛的样子,再对比他如今城府深涵的模样,不禁感慨岁月造化之功。

「不如过会儿你与老夫一道去审案?」纪老头倒不生气。

凌不疑笑道:「不必了。在下只是奉陛下之命来看看情形,案子还是由纪大人看着办吧。」

梁无忌看了他一眼,皱起眉头。

「你别装蒜了,这种吃力不讨好的破事,陛下才不会让你沾手!」纪老头虽年迈,目光却依旧锐利,「你会自告奋勇前来,难道不是另有贵人请托……?」

梁无忌和袁慎都盯向凌不疑,面色沉重。

少商连忙道:「纪大人明鉴,可不是我非要凌大人陪着来的,是他自己说陛下让他过问此案。您老也别想太多了,我也不是什么贵人啊……」

袁慎噗嗤一下,侧头憋笑,梁无忌莞尔,无奈的摇摇头,纪老头咂巴一下嘴,看小姑娘如花似玉傻里傻气,便继续低头吃饭。凌不疑拉少商坐到食案后,目光尽是温柔笑意。

梁无忌心事重重,纪遵满腹官司,两人匆匆扒完饭菜就双双告辞,梁无忌离去前还嘱託袁慎一句『子晟与程小娘子就烦劳善见了』。袁慎恭敬应下。

哪怕没人提点,少商也知道此时的梁府应该是很热闹的,远处隐隐传来哭喊争执摔摔打打的声音,想来被梁媪请来的那一大堆亲朋好友都聚集在梁府另一侧。

眼见厅堂内除了奴婢只剩下他们三人,袁慎放下碗筷,长叹一声:「少商君,那日过后我才知道皇后寿辰前一日你落了水。你身上可有不适?」

为什么人人都觉得她受了欺侮呢?其实她真的没吃亏啊。少商无奈的放下汤碗,客气道:「我原本就没什么事。其实我会游水的,那些推我落水的下场才惨呢。」

袁慎低声道:「嗯,这就好……」

「袁公子。」凌不疑道,「您的亲事相看如何了?」

袁慎冷冷道:「这似乎与凌大人不相干吧。」

「那就说说梁府命案,这总相干吧。」凌不疑道。

少商连连点头:「对对对,袁公子,其实我有许多不解之处,还望您解惑。」

袁慎艰难的出了一口气:「你问罢,只要我知道的。」

「曲夫人当初为何嫁给令舅父?呃……袁公子,咱们也认识这么久了,不是我要说过世之人的坏话,可是横看竖看,我都觉得他俩…那个,并不般配啊…」从长相到才能到性情,都是浪费啊!

袁慎叹道:「许多年前,梁曲两家反目成仇,争斗不止,两边都沾了人命。后来戾帝暴虐,祸害天下,梁曲两家俱受残害,于是只得捐弃前嫌,共渡难关,并相约要结秦晋之好。」

少商疑惑道:「戾帝作乱都是几十年前的事了,怎么轮得到曲夫人呢?」

「一来,梁曲两家历经大乱,主支人丁都不多,合适婚配的更少。二来……」袁慎笑了下,「我的堂舅父,哦,就是州牧大人,当年若非他先娶了曲氏女,家母就要嫁去曲家了。可惜,堂舅母天不假年,不但早早过世,也没给州牧大人留下一儿半女。」

「……所以,拖到后来,曲夫人就得嫁给梁公子?」曲泠君也太倒楣了吧。

袁慎看了凌不疑一眼,含蓄道:「舅母从年少起就才貌出众,名满天下,仰慕者多不甚数,而我舅父却……其实,当初曲家并不愿意将舅母嫁过来。后来还是舅母自己点了头,才成就了这桩婚事。」

少商满脸不赞同:「所以嘛,善解人意,顾全大局,有什么好处呢。」儘管她刚才才夸过自己顾全大局,但转眼间就忘了个干净。

袁慎笑着看她:「你心里定是在想,还不如像你一样泼辣蛮横,日子还好过一些。」

少商自己也觉得好笑:「死道友不死贫道嘛。先把自己的日子过好了,待有余力再行补救,总归不要把自己填进无底洞啊。」

袁慎似乎想到了别的事,叹道:「说实话,其实我一直十分讚赏少商君的这番主张。人总要先顾好自己,才能徐徐图谋将来。」

砰的一声,碗盏被重重放置在食案上。凌不疑冷冷道:「你们说完了没有,可以去看事发之地了吗?」

……

凌袁程三人一路往案发地走去,途中经过梁府东侧,远远看见宽阔的厅堂里挤满了人,贴着四壁坐了一圈的估计是梁家的亲朋好友,在厅堂中央大呼大叫的想来是梁氏宗亲。

正中间是梁州牧和一位痛哭流涕的老媪,那老媪哭闹不休的扯着梁州牧的袖子,呼号隐约可闻,凄厉嘶哑。

「……大家都在责备母亲不该这么兴师动众,将事情闹到不可收拾,明明可以私底下论清楚,如今梁家的脸都被丢尽了。州牧大人说要徐徐图之,阿母定要血债血偿。」一位青年走到他们身旁,神情高傲。

少商看去,这青年面貌颇似梁尚,不过身形更高壮些,长了不少横肉的样子。

「二舅父。」袁慎躬身行礼,又向凌程二人介绍,这是梁尚的胞弟,梁遐。

梁遐得知眼前之人是皇帝的养子兼心腹凌不疑,一时前倨后恭,满嘴客套恭维,满脸结交之意。他对袁慎道:「我听他们吵烦了,与你一道陪凌大人去看看吧。凌大人请随我来,这边请,来来来,我来引路……」

凌不疑礼貌性的弯了弯嘴角:「客随主便。」

梁尚殒命之地是他自己的书庐,一座临湖而建的砖木小屋,底座为长方形,长边通南北,一面靠湖,一面开有门窗。门前种了几株高大的竹子,也不知竹龄几何,竟然入冬不枯,依旧深绿浓翠,挺拔笔直。隔着这几棵竹子,对面就是梁氏家塾,一栋宽阔舒朗的两层木楼。

经过家塾的正中学堂时,众人看见纪老头正高坐在夫子的位置上,板着阎王面孔,细细询问当日在场的学生。袁慎伸手招来一个十来岁的少年,梁侗,让他述说当日的情形。

梁侗性情活泼,口齿伶俐,见到凌不疑时激动的不行,差点要追着问西北战事南下剿匪,但顾忌着袁慎又不敢啰嗦,待见到少商纤弱貌美,脸颊又有几分粉扑扑的。

「你为何这么怕袁公子啊?」少商盯着少年粉红的耳朵,打趣道。

梁侗嗫嚅:「袁公子常来家塾给我等讲解六经。」

少商点点头,原来是专聘的客席老师啊,难怪了。

「好了!」袁慎面色不善,「将昨日情形细细说来。」

梁侗连忙遵命,缓缓说来——

梁州牧十分注重族中子弟的栽培,所以特意设立了这间家塾,让梁氏孩儿及亲属人家的子弟来读书,还请来有才学的儒生教课,笔墨膳食一律免费。

「那梁尚公子不来读书么?」少商其实没有意思带上樑遐,但梁遐依旧在旁轻哼一声。

梁侗尴尬道:「尚叔父喜爱金石镂刻之术,而遐堂叔……弓马嫺熟。」

得,一个艺术家,一个武夫,还是没怎么听说名声的武夫。难怪梁州牧忧心如焚,适才席间看凌不疑和袁慎的目光又爱又羡——别人家园子里的大白菜怎么都长的硕大肥壮,明明这两棵都是缺爹少娘没怎么施肥锄草的,我都累die了家中子弟还是没几个成器的,这是为什么呀!好想掘一颗栽到自家后院去啊!

梁侗继续道:「我等辰时三刻陆续到了家塾,那时书庐就门窗紧闭,并不知里面有没有人。尚叔父平时不爱交际,尤其雕刻时更不许人走近,我们不敢去打扰。直至中午巳时末,叔母来书庐送午膳,我们才知道尚叔父一大清早就进了书庐。后来我们去后间用午膳,谁知没多久,书庐传来一阵哗啦啦的巨大响动,仿佛是什么倒在地上,于是我们都跑了出来,正看见叔母低着头从书庐里奔出,沿着门前的小径跑走了。」

「用过午饭后,我等继续读书,大约是申时二三刻,叔母又来了,她身后还有两名家丁用竹竿扛了一口漆木大箱子。路过家塾时,叔母还与我们夫子聊了两句,说是之前为叔父收罗的篆刻古籍送来了,现在给叔父送去……没过多久,我们听见书庐里叔母发出凄厉的惊呼。我们纷纷赶过去,只见叔父已背靠墙面,满身淌血,肚腹之间插着一把匕首!一旁高几上的梅瓶都被打翻了,水洒了叔父一头一脸。」

说话间,众人来到了书庐。自从事发后,纪老头就派了人看管此处,等閒不许进出。踏进里间,一股阴寒难闻的气味扑来,很有几分阴间地府的味道。

书庐十分开阔,一个角落被隔成净房,另一头隔出一间可供休憩的卧房,里面还放有铺盖被褥,其余便是一些简单的家什,地上还一口空的大木箱子。比较醒目的是两座高至屋顶的书架——说是书架,其实上面放的多是金木原石,雕刻好的成品,或半成品。其中一座书架已倒在地上,上面的东西都摔砸的乱七八糟。

巨大的南窗侧旁摆放了一张巨大案几,足有两张条桌拼起来那么大,上头横七竖八的堆着大大小小好几把刻刀,另数把雕锥,锉刀,磨石,墨斗,细笔,还有许多金石竹木之物——想来这就是梁尚的工作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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