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商小小声的抗辩:「回禀陛下,其实每回都是凌大人和妾吵的,妾哪敢起头啊。」
「那好,你为何非要一天到晚的让子晟和你吵架?」皇帝继续质问。
少商噎住。老师,这题超纲了,我不会做。
她正想这皇老伯这么护犊子,大约是不会罚凌不疑了吧,谁知皇帝转而向凌不疑道:「和少商吵架了,你就要衝撞御史台,若是下回你们打架了,岂非要衝撞朕的明光殿?!你倒是说说,现如今该如何了结此事!」
凌不疑低低拜倒,一副任打任骂的样子:「但凭陛下决断。」
皇帝险些一口老血喷出来,决断?决断你爹啊!若能简单决断朕干嘛这么着急上火的!摸到摆放在案几上的一对铜符,皇帝拿起其中一枚重重掷过去,准头却歪了个东南西北,差点砸到缩在一旁的五皇子。
五皇子:……父皇,凌不疑才是您亲生的吧。
「衝撞御史台,当着御史的面殴打官吏,至少得流放充军,然而……」皇帝道。
少商耳朵一动。流放?听起来不坏,四舍五入一下就是外放啊。
「陛下,妾愿随凌大人一道流,呃…是一道流放…」她赶紧表明心意。
「朕还没说完,不许插嘴!」皇帝一气之下将案几上的另一枚铜符也掷了出去,依旧差点砸中五皇子。
五皇子默默含泪。
皇帝顺出一口气:「然,念在子晟昔日沉稳,忠勤妥帖,流放就算了…嗯,改为,改为…」
凌不疑忽抬起头来,目光明澈:「陛下。臣做错了事,该当受罚。臣当时也是气昏了头,惹下祸事,给陛下添了麻烦。万请陛下责罚,莫要容情。」
皇帝点了点头:「你知道错就好,这事可大可小,回头你要上一道请罪状。」
少商放下一颗心,高兴道:「陛下英明。」
「然,光一道请罪状不足以堵住人言,这样罢,再加杖责五十。」皇帝道。
凌不疑恭敬的拜倒:「臣遵旨。」
「什,什么?」少商惊慌道,「陛下您还是要打他?」她是挨过打的,那杖责的滋味简直酸爽到不能言语,虽没留下什么伤痕,但心中惧怕绵延至今。
此时三皇子从门口进来了。皇帝看向儿子,问道:「嗯,外面都布置好了?」三皇子回曰:「谨遵父皇吩咐。」
「好,那你们去吧。」皇帝挥挥手。
三皇子摆一摆手,朝外指去:「子晟,刑杖和行刑手在外面都布置好了。」
凌不疑也不用人押送,端正的向皇帝行了一个礼,缓缓立起颀长秀丽的身体,犹如蓬莱瑶台现于海面般,然后神情自若的随三皇子走了出去。
「诶诶……」少商爬过去拉凌不疑都来不及。
眼见这不省心的死鬼走出内堂,她扭头衝皇帝哭起来,「陛下您好狠的心啊。凌大人自幼孤苦,差不多算是无父无母的,来来去去孑然一身。在他心中是将你当成真正的父亲了啊!他今日被妾气着了,才会擅闯御史台,虽法不能容,但情有可原,您不但不体谅,还要打他…这这,这叫凌大人情何以堪哪…」
皇帝板着脸:「我打他,还不是因为你。你要记住,子晟这一顿打是为了你挨的!」
少商捧着皇老伯的衣角,苦苦哀求,句句诉说凌不疑的不容易,语气真切,情深意重,经过戏剧社锻炼的臺词功底,经过镇口骂架打磨的气腔语调,差点将两旁的年轻宦官们都说红了眼,皇帝本就怜惜凌不疑,渐渐有些扛不住了,好在此时五皇子忍不住插了句嘴。
「程娘子,外面仿佛快要开打了,呃…那什么,不如我们去看看…?」其实是他想去看,但自己一人出去似乎不大方便。
少商怒从心头起,愤然控诉道:「陛下,您看,凌大人都这么可怜了,父不慈母有疾,找的新妇不懂事,可五皇子他还幸灾乐祸!」
皇帝点点头:「嗯,不错。老五啊,你今日陪着子晟一路打下来,想必过了眼瘾。来人,将五皇子拉下去,也责五杖。」
五皇子祸从天降,惊愕如遭雷击,哀叫道:「父皇……」为什么每次都要连坐他呀!
少商继续告状:「陛下,昨日五皇子还调戏妾呢!他衝着妾念司马夫子的《凤求凰》,还夸妾貌美窈窕,好多人都听见了!」
皇帝道:「嗯,那就再加五杖,一共十杖,拉下去吧。」
五皇子瘫倒:……
少商眼看求情无望,只好呜呜哭着向皇帝告退,然后跟着挟持五皇子的强壮宦者,一路追去行刑地。待到了把守森严的偏殿,她还站在庭院里,透过栏杆看见凌不疑被按倒在地上,除去外袍,只余雪白的中衣,两名行刑手已经一二三四的打起来了。
三皇子閒散的双手负背而站。
少商一时间心都碎了。
她挨打时,萧主任祭出的刑杖还没这么粗,行刑手也老弱干瘪,有气没力;哪像眼下三皇子找来的这两根刑杖,宽扁粗壮,杖首几乎有自己的腰身宽了,那行刑手更是矫健高壮,下手时虎虎生风,每一杖落下时都夹带着隐隐风势。
少商怒不可遏,捡起一块小石头重重的向前扔去,三皇子不妨,居然被扔中了左肩,当即沉下了脸色:「放肆!」
少商不管不顾的衝上臺阶,呜呼一声朝殿内的凌不疑扑去,却被早已守候在一旁的两名健妇牢牢按住。
相差两丈的距离,少商被按压在地上,只能眼睁睁看着凌不疑被重重落下的刑杖击打在背上,可他一声都不喊,只是倔强的咬着淡红的嘴唇,高昂的额头落下一滴滴的汗水,面庞苍白的犹如白纸。
那两名行刑手满脸横肉,手中粗壮的刑杖犹如两条暴虐的毒蛇,肆虐在他皎洁美丽的修长身体伤,少商感同身受,哭泣间仿佛回到年初自己挨打的时候,皮肉烧灼似裂开,疼痛的好像骨肉寸寸分离了一般。
她忽然生出一股从未有过的奇异愤怒。她觉得这男人是她的,头颅躯体四肢都是她的,她自己都舍不得打舍不得骂,凭什么来受这番罪?!
她终于忍不住大哭起来:「你们别打他了,打我好了,别打了别打了!对不起,对不起,我以后再不和你吵架了,我和你吵架,你就去挨打,你脑颅有病啊,这得治!呜呜呜,你们别打了,怎么还没打完,三殿下你好狠哪,陛下说责打凌大人,又没说轻重多寡,你却使了劲的下重手,这是要置他于死地啊,你好狠的心肠啊……」
三皇子抚着左肩,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觉得自己仿佛化身戏文里的歹人,闷了一肚子火的没处发,贴心的手下这时赶紧将五皇子押来,算是给三皇子找个出气口。
一杖还没落下,五皇子已经哭爹喊娘,涕泪纵横了。
一时间偏殿热闹非常,杖责的呼呵声,落杖的皮肉声,再加女孩的哭声,五皇子大呼小叫——向来严肃的三皇子,脸直接黑成了锅底。
……
此时,偏殿对面高处的阁楼上,皇帝手捧一尊鎏金酒卮,站在窗臺旁笑眯眯的朝下张望,刚刚赶到的皇后坐在一旁。因为好奇,跟着三皇子而来的越妃则坐在皇后对面。
皇后无奈道:「陛下,我们为人尊长的,怎好做此等…行径。」
皇帝朝后面摆摆手:「深谙别吵,朕听不清了……好好,少商这回哭真的了,嗯,哭的都嘶哑了。回头神谙给她送些润喉的汤药。已经没多少长处了,可别真伤了嗓子。」
越妃听见五皇子哎哟连天的叫喊,若有所思:「在军中时,臣妾就听说这杖责之刑很有说法。有看似皮肉无碍,实则内里筋骨断裂,肢体俱废;有皮肉纹丝不伤,然而痛彻心扉;还有看似血肉横飞,实则并无大碍的……这回陛下用的是哪样啊。」
皇帝转头笑道:「什么都瞒不过阿姮。适才听了褚老儿的传报,朕就动了这心思,可以一石二鸟。老三原本提议打两下意思意思就成了,朕觉得还是要见血,要有沉重的伤瘀。一来堵住御史台的嘴,二来嘛…呵呵,呵呵…」
皇后抚额叹息,「孩儿们吵架,我们理应好好劝慰,哪有这样火上浇油的。」
皇帝严肃道:「深谙可不能说出去了。」
越妃嗤笑:「子晟又不是傻的,就算现下没明白,等行刑完,他也能察觉伤势有异。」
「子晟嘛,是瞒不过的。」皇帝道,「瞒住另一个就够啦。深谙,你可记住了,不许告诉少商!」皇后虽然心软,但十分守信,说了不告诉程少商寿宴后可以回家,皇后就真的忍到寿宴后才说。
皇后负气的背过身去。
皇帝又挨到窗臺边,不知看到了什么,正色道:「岑安知,叫按住少商的人鬆一鬆手,让少商扑的离子晟再近些,距离两三尺即可。要看的着但碰不到。要能看见子晟被打的血肉斑驳,冷汗涔涔,而她偏偏束手无策,无能为力。这样心里才会加倍难过……」
岑安知苦笑着领命而去。
「陛下!」皇后忍无可忍,面上起了愠色。
皇后这才回头,十分欣慰的长叹道:「深谙莫恼,将来他们儿女成群,花好月圆之时,会感激我等长辈的。」
说完,又回过头去,直看的津津有味。
皇后哑口无言,憋了一肚子气,忽对越妃道:「妹妹。」
越妃莫名一个哆嗦:「……娘娘请说。」
「听闻妹妹与陛下青梅竹马,敢问妹妹当初究竟看上陛下什么了?」
越妃看了眼窗臺边上伸长了脖子看戏的皇帝,憋半天才憋出一句:「当年,陛下号称丰县第一美。」
她现在宁愿承认自己当初年少无知,是为美色所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