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苏身边水声滴答, 每一个缸中养着许多小河蚌。
她精心培育它们,勤勤恳恳换水,天气好时, 给每一隻蚌擦擦蚌壳, 带它们出去晒晒太阳。
河蚌嘴巴一张一张,没有开启神智。她收集了三年残魂,让当年没有消失的残魂, 全部都有了寄居之地。
失去定水印,没有神的庇佑, 蚌族很难恢復到过去。
这几年, 她跟着少雎踏遍山川, 依旧找不到让父王復活的办法, 蚌王的灵魂散去,无法追寻。蚌族少主桑佑失踪,杳无音信。新培育的河蚌们懵懵懂懂, 都还是没有开化的妖精。
苏苏看着它们,忍不住露出一个笑容。
人还有希望, 那就总是好的。
闲暇时她会出去寻找山清水秀的地方, 一点点净化水质。失去灵髓, 她的灵力永远停留在百年前,无法长进半步。
天下鲜少有人知道,蚌公主出生时也是个天才。她出生便有净化河流的能力, 她努力了三年, 总算暂时清理干净一条河流。
她看着天边的晚霞,知道自己该离开了。
昨日妖怪们又在劝少雎娶妻, 开枝散叶。
她从迁西河赶回来, 恰好看见那一幕。妖族大能几乎都被抓紧荒渊, 如果不趁早繁衍后代,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灭族了。
妖比人还要害怕孤独,他们留存于世百年乃至千年,最怕世间连自己来过的证据都没有。
少雎笑得温和,没有同意,也没有拒绝。
大家都知道少雎在等什么,苏苏也知道。所以她该离开了,她用一百多年的时间,死心塌地爱一个人,早已一无所有。
苏苏把幼蚌装进干坤袋中,去与少雎辞行。
少雎在练兵,闻言顿了顿:“你要离开了?”
苏苏笑着说:“是啊,叨扰了你这么些年,真是不好意思。”
她摸出几颗粉珍珠,递给少雎:“这是我闲暇时养的,磨碎可以缓解疼痛。”
神魔大战结束,少雎的境况不好,他是妖,需要躲躲藏藏生活,他的部下也常常受伤。
蚌公主过去怕疼,鲜少养珍珠,在冥夜身边时,百年方养出一颗。
她离开冥夜后,日日夜夜养珠,不再怕疼,三年就用鲜血养出好几颗血珍珠。
少雎说:“你若想找天欢报仇,不必急在此刻。他们有上清仙境作为后盾,我们现在不是对手。”
苏苏笑着摇摇头:“你误会了,少雎。我早就想明白,不会去找天欢了。蚌族百废待兴,我隻想带着族人重新生活,我和你游历迁西时,看见那里有一处河流,水比漠河清澈,虽然灵气不充沛,但慢慢修炼,蚌族总能重新化作人形。父王若是还在,也希望我领着族人们重新开始。”
少雎动了动唇,发现自己没有阻止她离开的理由。
他沉默着,一路送她到不化之巅下面。勾玉悄悄看一眼萧凛模样的少雎,心想,若真回到了现世,这情况不知道多尴尬呢。
叶冰裳成了天欢,但天欢喜欢上清之主、如今实力最强悍的冥夜;
萧凛没有记忆,成了狼妖,照顾了苏苏三年。
他虽性子温和,可对苏苏的一腔喜爱,连不化之巅的小妖们都看得出来。
勾玉就说,般若浮生不能乱进,这下好了吧,几个人出去,这段记忆或许会成为所有人的黑历史。
少雎看着蚌公主回头,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她用力朝他挥挥手:“少雎,你回去吧!我不再沉浸于过去,以后会好好生活。”
少雎笑了笑,说好。
“或许有一日,你看见某个溪流中的小河蚌,他们是我的族人呢。”
少雎垂下眼睛,依旧说好。
苏苏叹了口气:“少雎,我要去重新开始生活了,你也要好好的。”
于是,少雎看着蚌公主步伐轻盈,她迎着晚霞,一步步离开不化之巅。
她眼中充满快活和希望,那么口中的迁西河,一定是个好地方。
三年前,蚌公主蜷缩在他背上,低声说:“我不要死,我要活着,他们都还活着,我凭什么去死呢?我要蚌族依旧绵延万年,我要他们付出代价,我要好好生活。”
少雎目送她走远。
他没有追上去,也没有说过多道别的话语。连他自己都说不准,什么时候他或许也被抓进荒渊,没有未来。
桑酒能放下过去,带着族人离开,总是好的。
如他所说,若干年后再重逢,兴许会有一堆生机勃勃的小河蚌,晒着太阳在水中吐泡泡。
公主长大,远离了过往的伤痛,成了女王。
苏苏来到迁西河,把小河蚌们都放了下去。
水流和缓,清澈见底,众河蚌适应了一下,挪动斧足缓缓游远。
苏苏心满意足看着他们,等他们游远,她也跳下去,化作一隻蚌壳粉白的蚌。
她在浅浅的河流中晒着太阳,闭上眼睛修炼。
她已经不是河中小仙子,道心七零八碎,早已半妖化。可她的内心,几年来从未这般平静。
如果可以,她宁愿成为一个没有灵智的河蚌,就这样生活。她宁愿自己没有爱过任何人,日出的时候,跑出来修炼,像以前一样,看看天空。
只是永远不要再看见为他们而战的仙君了。
这段日子,罕见平和。
她每日清点一遍游远的小河蚌,轻轻把他们捉回来,不厌其烦巡逻着迁西河。祖祖辈辈便是这样,一代代传承下去的。
直到半月后,苏苏收到了一个意外的东西,她嘴角的笑淡了下去。
这是她第一次收到和桑佑有关的东西。
却是半枚蚌壳。
她手指发凉,呆呆看着那半枚半壳,心中慢半拍升起承受不住的钝痛。
桑佑的蚌壳,被人生生斩下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