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搜索 繁体

11 除祟纳福(1 / 2)

再骑上马的时候,两人已经拾缀整齐了。

仍要前往玄渊屿的秘境,不过也不着急赶路,毕竟阁主之前也是寻这个由头将人骗出来,路径方向倒也无甚偏差。在脱离了霄月阁的核心势力范围,两人的脚程也就慢了下来。

虽然有种退休不久仍被抓苦力的错觉,两人却没有什么压力。

赶路的同时依旧警惕着消匿痕迹,也怕阁中有人回味出什么,不太往人群密集的地方去,等再走得远了些便也无所顾忌了。

有时候遇到颇有意趣的地界也会停留一番,好好寻味。

令他有些惊异的是,纵使是本土人的顾铭对一些东西也有很多不明白的点,还有克制得很好的、微不可见的好奇。

后来细想,大概作为阁中影卫,人生里的大半岁月都是饲养在阁中待命,只有日复一日的苦练武功与数不清的杀人任务,对外面的东西知之甚少也很正常。

心疼之下,便是带着男人四下逛了个遍,算弥补了这些遗憾吧。

游玩之际顾千珏倒也没荒废武功,毕竟现在没有自己的势力,在外若还没有些安身立命的本钱傍身,还真不好混。

从阁中带走的银钱自是不够用的,去分阁管辖的钱庄提肯定是不可取的,有手有脚还有一身本事,赚钱也是算不得什么难事。

有时他会接一些悬赏令,有时会跟着镖局押送货物之类的,总之在他人看来一些冒险的方式,却是对他们来说,比较对位且来钱快也容易的方式。

在这样的磨炼之下,也是跟顾铭渐渐打出些配合。顾铭的打法狠厉偏激,他的武艺碾压威慑。遇到爆发斗争的时候,他便负责照最强的打,顾铭就负责牵制那些小喽啰,往往很快就能结束战局。

如若不是换的地界太频繁,加上做事又低调,恐怕这不败双煞的名头很快就要传开来。

就这样走走停停之际,时间也过得飞快。夏秋交际,两月余,一路上顾千珏也是见了不少离奇的风光。虽然他有原主的记忆,不过读取和自己亲身体会还是不太一样的,因此得了许多逸趣,身旁还有心悦之人相伴,人生圆满大抵如此。

行进到目的地附近的边陲小镇,随着马匹迈入高立的石拱门,映入视野的是繁华热闹的街道,熙熙攘攘的人群,还有琳琅缤纷的货物。

一番打听才知道,今日是此界的除祟节,此地的民众祈福纳祥的日子。

街头最打眼的便是一条长长的队伍。一个打扮华丽的妇女,圆襟花领,合头嘬口帽坠着五彩斑斓的绳子与细细长长的珠子串,搭在肩上,有时随着动作和嬉笑碰撞到一起发出脆生的清响。

她手中翻花得飞快,坐在褐色木质高椅上,看起来与民众有些格格不入锦绣繁琐的服饰也半点没碍着动作。

那是在为人辫发,取后脑勺尾部的一缕,扎上一根红绳编织在一起,一段一结,有的还会串些不同颜色的珠子继续辫,编好以后根据客人的要求,要么盘在发髻上,要么打一圈绕在额前露出那些好看的珠子,这日里的民众也多着红衣,也算相得益彰的配饰。

那些不同颜色的珠子也有讲究,比如来这的少女多喜粉晶色的,那是寄托姻缘的寓意。顾千珏了解了得差不多了之后,兴致盎然的拉着顾铭排上了队。

“公子有什么要求哩?”那妇女蹩脚的官话带着浓浓的乡音,跟本地人交谈的时候那话语也都全是听不懂的乡话了。自是看出两人的穿着打扮并非此地民众,不过也没有什么排外的架势,脸上的笑容未减半分,和蔼亲寻。

顾千珏不动声色将恨不得飞快逃离的男人按在木椅上,嘴上道:“两百结,还要两颗红珠坠在头尾,缠在发髻上就好。”

妇女之所以这么受欢迎,当然不是什么寻常的小摊主,乃是当地颇有名的福司仪事。这些寄托祈愿的物件都是经过纳祥礼后得来的,当地人还是比较信奉的。

后梢的发叫长生发,编的辫叫寿辫,一岁一结,据说编这绳结很耗仪事的真力,而且因为比较灵验,加上越编到后面收费越惊奇的贵,当地人都许个六七十岁算是长寿的福命了,也偶见比较信奉此的商贾许个长命百岁。

两百结,倘若真能活那么久也不用来这里祈什么愿了,有钱图一乐的也不会来这小地方花这些钱编一楼头发。倒是破天荒的头一回。

虽然惊异,仪事还是应下了,有钱不赚是傻子。这样的日子,这些祈愿能不能实现都只是一种寄托,哪怕有事与愿违的情况,也没有出现找卖家麻烦,说你这个不灵验要砸人摊子的情况,因为这都是大家心照不宣的祷告。

顾千珏蹲在男人跟前,攥起着男人的手,变戏法似地掏出一个红色的手链,将男人的手撑开摊平,缓缓带了上去,贴合指腹的小小指环后面坠着一圈腕环,中间系着数根红线,上面串着打磨圆润光滑的贝母和乳白色的菩提。

手链衬得男人骨节凌厉的手修长分明,肤色也透朗几分,好看得紧。

拾握起男人的手,冷凉的唇落在手背,轻而软,拇指指腹来回摩挲昭示出那人心中的柔情。

“我的顾铭,要长命两百岁。”

纵是观出了眼前两个男子有一些不同寻常的情谊,那妇女的神色也没有分毫变化,依旧笑意盈盈,和善地问顾千珏找个小凳坐下等。

收到手链的男人只是唤了声阁主,便又如同锯了嘴的葫芦,一声不吭了,加上那幅永远不动如山的表情,倒容易让外人误会他不甚欢喜,如果忽略他盯着手链发呆的眼神,和时不时用另一只手小心翼翼摩挲贝珠的动作的话。

编完发又往前走,凑上一群人围着的高筑。据说是梵礼仪事在举行走经攒,祈愿的信徒要随着仪事从高筑的底端绕行筑梯的阶石,从上往下,还要穿过仪事拿着花翎沾着圣水的沐浴,叫做除百祟。

走经攒礼结束后的小孩,还可以买红枣、红糖等甜果,示余生坎坷化坦,诸事顺喜。

拉着顾铭完成走经攒的阁主,便屁颠颠地买了颗红果,这里的人叫菇莓,是走经攒之后卖得最贵的种类,外面裹着一层晶亮的糖壳,看着格外喜人。

走得远了些,人群又推推攘攘赶往下一个仪事或者小摊贩逛寻自己喜欢的福瑞物什,很快不见什么踪影。

将果子一把塞进男人的口中。

待呆愣的男人反应过来细细咀嚼起来,顾千珏端着笑意问着:“好吃吗?”

男人傻楞地点了点头。

顾千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叼吻住男人染上糖晶的唇,甚至恶劣地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又很快分开,不知这里民俗如何他不敢做得大胆又过火。

得手后的阁主,眯起一双狐狸眼,带着偷腥成功的惬意,欣欣然看着男人耳红面热的景色。

“确实甘甜美味。”

在这个不大的小镇里走走停停,深切感受了一下异乡节日的热闹,还尝试了各种的美食、习俗和礼节。

似乎轻松欢乐的时光总是过得飞快,只感觉没有多久天就渐渐擦黑。

小镇瓦楼飞檐的一角下,通红的灯笼陆陆续续亮起,还有各摊贩撑起的火光和花灯,各式各样的炫亮。

夜色渐深,人却反而多了起来。本来就有些拥挤的街道,又陆陆续续有新的小摊摆出来,也许是专夜间来往贸易的小贩。

顾铭只感觉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那牢牢拉住自己的手兀的松开了。本来全部心神都放在这上面的男人,几乎是很快就意识到,心好似都顿滞一拍,落了个空,底下是无边无际的直直下坠的深渊。

只是忽然一个熟悉的气息从身后靠近。

转头的功夫,顾千珏变戏法似地掏出来一个面具,墨色的骨架交叠,片片苍羽覆盖,沉沉厚重好似将所有的光彩都吸了进去,只留最深刻的黑。

抬眼望,是戴着掖彩掐丝鬼仇面具的阁主,那面具色彩繁杂纷乱,对于阁主而言似乎有些不太匹配的活泼。只听得声音从面具后面传来:“顾铭,我给你戴上。”

后面窸窸窣窣还有一些嘀咕好似都变得悠远,但男人却是无论阁主说什么,都会认真记住的性子。

他听见阁主说,本来想给他买一样的面具,但是在摊贩上看到这个墨羽骨面就挪不开眼,觉得特别适合他,好像还因为袒露得过于溢于言表的喜爱,被摊主狠狠宰了一番。喜闹的日子又不好争执,只能咬咬牙买下了。

那短暂的不安和如被人抛弃的眩晕好像霎时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有耳边这人絮絮叨叨的呢喃,以及为他戴面具时温热的指腹。

以顾千珏的本事,顾铭当然能知道不是拉不住他的手,除非是不想拉住。所以顾千珏不知道的是,自以为很流畅的小惊喜却给男人造成了隐秘的惊吓。

等戴上面具,又在顾千珏长得出奇的凝视下,两个面具靠了靠。顾千珏说,果然配上我的顾铭,这个明明平平无奇的面具就好看了。

墨羽骨面是半颌面具,遮掩住下半张脸姣好的唇与全然的容滟,却盖不住英野的眉宇,闪烁而深沉的眸光,那流淌的深情。

————————————

从驿站那租借的小船刚好承载得两人,茼蒿杆一撑,波涛荡开的水面便驾出一叶扁舟驶离了岸边。

两人轮换着在沉如月镜的水面上行进了五日左右。

顾千珏斜斜躺在船板,两手环抱颈项,一只斗笠随意地盖在面上遮住过分炫目的光还有水面映反的同样让人眼花的异彩。顾铭则身形不动如山,兢兢业业地撑铎着小舟,不知疲倦地向前。

只是离开岸边以后的小船,在茫茫无边的水面是那样的狭小,若是心性不坚的人,恐怕难免在这种宏大的天地之间生出渺小的怯懦。

“顾铭,我总觉得不对,十分有十二分的不对劲。我们在这水面上行了五日,这水下是有零星鱼虫,天上却是没有什么鸟兽飞过。若人不知,倒像我们在原地踱步”

顾千珏支起身子,神色难得严肃,长篇大论地分析起来。

说罢又掐起内息往水面一探,砸出跟两日前差不多大小的水花。最初的三日里,越行进,身体经络流转的内息似乎就越闭塞,顾千珏就开始留意自己的同样内息能在水面上砸出水花的大小来粗略判断,确实是驶得越远内息能砸出的水花就变得小了。

只是约摸前两日起,这个变化似乎就不见了。

为此顾千珏试了好多次,把水下的鱼炸起来不少,稀稀拉拉溅到船板上,不过倒权作改善伙食了,毕竟这期间也全靠干粮度日。

他们像是进入什么死胡同,心头那种生物闯入某个困境囚笼的直觉感,连他的心底也生出几分茫然无措起来。

“原地踱步”顾千珏生出一丝怪异感,这念头若平日可能很快就溜走,只是现下他狠狠抓住了这一闪而过的想法。

他随手摘下戴在身上的剑柄上的樱穗,系在船头上,绑着玉石沉进水底。

不大不小咚地一声,红色的穗绳在浅冒得水面下荡开了花。

顾千珏有些兴奋地唤了顾铭来瞧。“果然有问题。”

若是船正常行进,激流之下,剑穗定是顺着水波的方向斜斜流动起来。此处想必是进入什么涡流或者某个阵法,与船行进的速度刚好相悖,相对下,船看似在前行,实则一直在原地不动。只是这辽阔的水际并没有什么参照,有那东升西落的日头感觉出时间的流逝,所以顾千珏才查不出什么问题。

然而面对这些逐待破解未知,顾千珏不觉离奇与恐惧,微妙的光芒在眼中闪烁,那是强者仿佛遇到层层叠裹的谜团,抽丝剥茧的兴味盎然。

他舔了舔唇,如同一把蓄势待发的剑,嗡鸣,兴奋。“顾铭,你相信我吗?”

男人自是无需回复,无论是行为还是眼神都彰显出对顾千珏的依恋甚至盲目的追求。哪怕阁主叫他现在去死,他都会毫不犹豫拔刀歃心,怎么会不信任呢

顿了顿,男人还是开了口:“信的。”

顾千珏并不认为这停顿是在犹豫什么,他吻了一下男人的掌心。

湿软的触感搔刮着手中的肌理,男人觉得自己好像被什么东西挠了一下,又痒又麻,连带着心也跟着酥濡起来。

没有察觉男人略微不动声色想收回的手,顾千珏捏起一丝内息绕在男人的指腹缠做好几圈,另一段掐在自己的脚踝处。伸手点了点男人的鼻尖,使得仿佛有些心不在焉的男人收回了神。“调息,还有跟紧我。”

说完,顾千珏就纵身没入那湛蓝又流光熠熠的水面,靛蓝的锦服在水中荡开,绽出一抹色彩斑斓的印迹,又不断下沉,再下沉

看着阁主被深不见底的静水吞没的样子,男人心上一紧,腕袖下握剑柄的手难以察觉地微颤,几乎是毫不犹豫地追逐着尚未远去的身影一同浸入水中。

顾千珏只觉得自己的身子越往下,仿佛就越是灌了铅,看似平静的波面下巨大的旋流冲击而来,他不得不提起内息稳住身形。

也不知潜了多久,总归是身体的各项指标似乎都彰显出超负荷的疼痛与倦怠,头也跟着晕起来。

散乱的激流带着如巨石般的力道,冲砸在顾千珏的身上,内息撑起来的屏障被撞得失衡,他依旧屏息往前。

终于,一抹宽阔无边的缝隙拉近,一眼见不到头的黑,让人几乎望而却步。顾千珏只是顿了顿,勾了勾脚踝发现男人便在不远处跟着,扭头就扎进了那道裂隙。

好像被什么超自然的力量包绕裹挟,沉入裂隙之后,无尽的白光从四面八方散射来,让他短暂失明。

身躯在没有任何力量地催动下上浮,离浅浅的水面越来越近

直至彻底到达水面,来不及观察周围的环境。顾千珏大口地喘着气,那种胸腔里窒息到炸裂的感觉似乎才稍微有所缓解。还不待蹦得出奇快的心跳恢复正常,一道破水而出的声音,便让他来不及休憩,迎了上去。

“怎么样,没事吧?”顾千珏身形未顿地朝顾铭的方向游去。

顾铭的发绳在激流中似乎断裂了,那如瀑的长发就这样倾泻在水潭中。出水的片刻,下意识地将遮住视野的头发向后撩开。

却不知在潮湿而紧贴皮肤的衣衫下,配上这个无知无觉的动作是多么的暧昧与诱惑。

木着脸,淡定地摇摇头示意自己无碍。

顾千珏则是凑上前,不由分说地吻上男人冷凉柔软的唇峰。男人没有拒绝,反手扣握住阁主的腰身。

深吻过后,顾千珏两手捧着男人的脸,定定地端详起来,嘴角突然炸开一抹笑:“实在是太冒险了。”

“嗯。”

男人应着,抬手按在顾千珏饱满挺括的胸膛,那里砰砰鼓动,飞速地博蹦着。

那动作之于男人称得上僭越和难得的主动。顾千珏挑挑眉,没有反抗:“走吧,到岸上去。”

说着顾千珏便要捞起顾铭的臂膀走向岸。

刹那间,变故恒生。

男人的身躯猛地向下沉去,像是被什么东西用力卷住拖走。几乎下意识地,顾千珏带着力气想要攥住男人的手。

因为没有设防,这险象又来得突然,那东西力道大得出奇,速度又极快,他只抓住了男人半截指腹,只能眼睁睁见男人被拽走,浑身的血液都似乎凝固了。

很快顾千珏反应过来,深吸一口气,沉身潜入水底,提起内息追了上去。

待看清那不明未知物,顾千珏内心如鼓嘭嘭,没任何把握,依旧咬牙追了上去。那是一头约摸几丈高的巨兽,粗壮的触手扭动飞舞,吸盘牢牢黏附着它的猎物,几条触足翻飞涌动,以一种超乎常人的速度在深水中潜行。

可那巨大的身躯带来的动静,却是令人无法忽视的,随着它的移动,水面翻涌滚动,坠在后面紧追不舍的顾千珏切实感受着滚动的浪涌打在身上、面上。

那骇人到超自然的巨兽,几乎可以令所有生物望而却步,深水中的鱼蟹龟甲慌乱蹿动四散逃逸,而有一个奇怪又弱小的生物,却反常地追着它跑。

怪物在一处洞穴口停了下来,舞动的触足盘踞在一起团缩着。它很快注意到这个送上门的家伙,跟自己抓住的弱小生物是一类的。

因此它没什么忌惮,腾起一根触手朝顾千珏的方向拍了过去,顾千珏身形一侧很快躲了过去。

那触手力道极大,在淤地上劈开一道水痕,落地的刹那蓬起无数泥沙。

一击未着,巨兽似乎有些恼怒。很快更多地触手升腾着挥舞起来向顾千珏缠去,顾千珏在水中狼狈地翻躲着,得空的一瞬间反手抽出佩剑,注入内息,向一根袭来的触手斩去。

蓝色腥臭的液体铺面而来,巨大的触足被斩成两节,掉在地上的那截还在翻滚着搅动起更多泥沙。

看到自己的攻击是有效的,顾千珏心中稳了几分。

只是这次怪物已然彻底恼了,缠在顾铭身上的触手缠锁得更紧了,顾千珏的心又一次提了起来。

运起身,朝缠着顾铭的触手砍了上去,两条触足断落。

摆脱触手的男人很快掏出霜月,与阁主紧贴后背,将双方的弱点藏匿起来。

就这样掐起内息往自己的武器中注入,与怪物缠斗。只是在水中屏息的功夫已然是超出了身体的极限。二人逐渐体力不支。

面对几乎三层楼高的巨兽,实则顾千珏也没有把握击杀掉他。

难不成就要折在这里

顾千珏压下喉头的腥甜,握住剑柄的手不可遏制地抖动着,心里升起愤怒和不甘,明明是这个怪物先来招惹他们的。

触足被零落斩断,或留下些大大小小的伤痕,怪物总算是放弃了缠压猎物的想法,而是卷起巨石抛向敌人。

察觉出敌人逐渐消耗,怪物试探着伸出触手再一次向他们袭去。

二人躲开巨石身形变幻,一个不查,顾千珏便被触足卷走,巨大的吸盘黏附在身上,恶心又黏腻的触感传来,只是触足越收越紧,余痛苦和窒息。那怪物发泄着,似乎想就此杀掉猎物。

男人目眦欲裂。

飞蛾扑火般投向那缠在顾千珏身上的触足,再提起刀的力道却是连外皮都破不开了。

另一只触手再次袭来,顾铭心中绝望而悲凉,几乎要束手就擒地等待,只是他凝望的阁主,拼尽气力,无声开口:“顾铭,逃”咕涌的水泡很快破裂开来,眼睑无力垂下。

经脉内息早已用尽,他闪身,无力地落在了一旁的巨石上。

可不知这一动作如何引得怪物更加激惹,竟放开了缠在顾千珏身上的触足,加速向顾铭的方向游去。

顾铭扶撑着巨石,打算借着力道翻身躲闪,却隐隐感觉巨石下,一股不明的东西从掌下引没进筋脉,内息竟是有所恢复。

眼见怪物就要过来,顾铭电光火石之间,手上来回摩挲起巨石,很快发现端倪,提起刚恢复一丝的内息,将霜月插入一道缝隙,拼尽全力撬开来。

那弯曲褶波的纹路,原来这个掩在泥沙下的巨石,是一只硕大的贝蚌。

缝隙打开的瞬间,流光溢散,贝内腾起一抹蓝色的水珠,顾铭本能地伸手,想归拢进掌心握住。

那实凝的感受没有传来,好似这物什就这样消失没进掌中,只有身体的变化彰显着几分实际,胸膛那窒息感仿佛一下消失殆尽,耗竭的内息很快充盈起来。

来不及细思什么,顾铭很快起身与飞来的怪物打斗起来。

劈砍的每一刀都带着狠绝与残忍,蓝色粘稠的液体飞溅四散进水中,那怪物大抵也机敏得紧,知自己无力回天,便逃似地缩回了洞穴。

顾铭没有恋战,在一片腾雾的沙砾中寻觅这顾千珏的身影,揽身抱住,以唇渡息,摆动着双足向上浮去。

感受着阁主紊乱的内息,顾铭只觉得心都绞紧了,疼得厉害。

都怪他,如果不是他,阁主又怎么会受伤。

随着破水的声音,顾铭拖着湿露的衣衫,沉重的步子,一步步走上了岸,将外衫脱下铺在地上,把阁主平稳地放在地上。

掏起身上的伤药,开始为顾千珏处理起伤口。

只是外露的伤口易察觉,那怪物触足的力道之下,腑脏的伤却又难办。顾铭劫后余生的微妙喜悦很快被深深的忧愁覆盖。

为顾千珏整理完毕,怕水中又有些什么别的怪物。顾铭探扫起周围的地界,将阁主转移到一个略微安全的坡头,不知在一旁等了多久,久到夜幕降临,顾铭熟练地支起柴火烧腾起来,默默守在阁主身边。

很快顾千珏发起热来,顾铭又一遍遍不厌其烦地从返回岸边汲水为其擦拭身子降温。

又近乎逾矩地翻找起阁主身上的药,只有一些曾经用在他身上的外伤药物他记得清楚,其他药物识不得也不敢乱用。

感受着顾千珏越来越紊乱的体征,顾铭心中的绝望近乎见阁主被拖着时自己无能为力的须臾。

他搂起阁主的身躯,无措又不安地一遍遍唤着“千珏,千珏醒过来。”

“求你,别丢下我”喉头滚动间,最后这句轻不可闻。

他开始怨恨自己,为什么躺在这里的不是他,那怪物本来是要捉他,他反正贱命一条,拿去便是,他只想要阁主好好的。他想,如果能用自己的命换阁主的也好。

这种想法越来越强烈,兀的,他看到自己的掌心凝出一抹微弱地蓝光,围绕在顾千珏周身,很快又没进去了。

他想起来水中吸收的不明物,很可能是那个怪物镇守的什么东西。只是他还来不及研究,见那蓝光进入阁主体内,他急忙查探。

内心的慌乱逐渐平复,甚至有些无措。阁主的体征开始趋于平稳,隐隐有恢复之兆。

那贝蚌中含匿的可能是什么宝物,或许即使被他无意间拿到,而也应当献给阁主的东西,却被他草草吸收了,也不知如何使用,如今能碰巧用到阁主身上,带来些好处,自然是再好不过。

待顾千珏睁开双眼,面前黑色的轮廓逐渐清晰,狼狈又憔悴的男人,平日梳得齐整的发散乱地披着,眼神猩红一片,面上还有身上大大小小的红痕和干涸凝固的血块纠结在衣襟上,那大片锦织的暗纹在血洇下失去光泽,还带了几处破烂的丝缕。

“阁主”那是男人三日里不知法的沙哑音调。

“阁主,要我吧。”濡湿黏腻的吻啧声里,一道不大不小的声音在幽闭的地穴里,听得分明。

窸窸窣窣,布料交覆的细微声,男人解起自己的护腕,腰封,很快衣饰便清了个干净,对叠的交襟落开,半隐之下的是起伏饱满的肌理。

心上人的无端引诱,自是不可能坐怀不乱。男人难得的主动却也有些一反常态,见男人如此,顾千珏甚法的红绳,一圈圈缠缚收纳起来仿佛处于备用。

顾千珏被吸引住,不自觉伸出手解开那红绳,几缕丝丝缠缠掉落却意外地没有坠到床上。

仔细一看,那红绳盘结出一张仿佛座椅的绳套,绳中牢牢系着鞣制的皮革垫子,顾千珏有些奇怪,但当手把上红绳的那刻,好像无师自通般摩挲出了这物的用途。

顾千珏很是疑心也警惕别人使用的痕迹,耐下性子端详几番却没有发现那些印记,内心不禁松了口气,想来这个地界是给贵客使用的,应当是全新的东西。

借着男人的手一步步解下身上的坠饰物什,直到同样跟热切的男人不着寸缕,肌肤相贴,顾千珏的指节点上男人不断滚动的喉头,那露出近似渴旱的吞咽,无端诱人。

他错开头,附身啜吻起男人眼下的伤口,唇齿啮舐,甚至带了些力道饮吮,好似这样就能将那朱痣下的毒素卷裹开,替男人分承些足以击溃这世间最坚毅者的情潮。

男人无意识地援抚着顾千珏的头,指尖与鬓髻相触,那细微的只有天下最亲密的人之间才能发出的厮磨的声音,指腹带了些力道,不知是想要推开还是想要搂住这作恶多端的始作俑者。

那黏腻的湿热嗫动中发出轻不可闻的啧呢声,足以听得人面红耳赤。

实质上,顾千珏也因为这些他自己也看起来十分莫名的动作而羞红了耳根。

也许有些疯狂,他脑中甚至想将男人全身上下都舔个遍,好一一查探起是否任何部位都能引起男人如此难耐而魅靡的音节。

手中动作流畅地挖出一大块香膏,微凉的触感传来,指腹贴合的热度甚至微微融开些那膏脂,捏开来,鼻隙中隐隐嗅得到其间的浅香。

有力的掌臂托举起男人绵软使不上力气却紧实修长的腿,指节探入匿在臀丘下从来无人探究的秘界,或者换句话说,只为他一人敞开的、如此隐秘又柔软、让人痴狂的地界。

光是心头提起这般念想,就发涨得溢满,下身也胀得疼痛。沾染上爱意的情事好似被提供了源源不绝的动力,锦瑟连绵,永不停息。

香膏的触感是与略微滑腻的欲液开拓完全不一样的体验,裹满修长指节的润泽膏脂,几乎不会有任何艰涩的感觉,如此流畅地侵入窄箍的蜜道。

只是那层层嵌套的欲拒还迎,亦或是热情奔放的紧紧绞咬,依旧如常,依旧让人想要不顾一切地深入内里豁开去掠夺占据新的领地。

挺立的鼻尖错落开余留些间隙,顾千珏侧过头,两人的喘息就交织做一团,男人澄澈的瞳中情绪都铺开得分明,那里面透着疑惑:“你,想要吻我吗?”

顾千珏甚至怀疑男人已经神智不清到分不清眼前的人是谁,大抵可任人摆弄,毫不设防,光是这个念头就让他无端生出些恼怒,面上却依旧没有变化。

男人现下不清醒,自然是不可这样同他计较的。

顾千珏又凑得近了,俩人柔软温热的唇肉几乎贴作一起,见得他唇齿张合,那动作摩蹭着,扑出更多滚滚潮热的气息,涌向男人的口鼻。“是的,我想吻你,不可以吗?”

“为什么?”男人微微蹙起眉,好像遇到什么难以解决的巨大困扰,格外认真地在思考起这件事情。

实则顾千珏在男人下身有着更冒犯而僭越的举动,而这些都没有引来男人的关注,他被情毒调动得敏感的身躯明明如此渴求着贴近,渴求着爱抚,簌簌颤动,他只是莫名地计较起来亲吻这件事情。

顾千珏不明所以,但还是回答着男人:“因为我想吻你,所以就这么做了,你会不高兴吗?”

男人摇摇头,没再说话。短暂的沉默后又传来执着的声音:“为什么?为什么想要,吻我?”

没有觉得男人在没来由地令人故意蒙受些责难,他的声音是那样的平静,仿佛又回到往日循规蹈矩时候那样沉稳而驯顺的模样,只是其中不可掩饰的探询意味却也显露得分明,好似真的迫切想要得到这个问题的答案。

于是顾千珏正了正颜色,诚挚而衷心地答:“因为你是我选择的、命定的、决定要携手一生的伴侣,我在意你,爱慕你,无时无刻关注你,想要照护你,为你解决问题,在你需要的时候我愿意献祭任何,我的身体,以至我的生命。但是现在,我需要你,我想要触碰你,所以我才想吻你。可以吗?”顾千珏又问了一遍。

没有回应。男人有些失神,其实顾千珏的这些措辞他一句也没有听得进去。他想着一些莫名的事情,也许正是因为脑子不太清醒,所以放空了也混乱了思绪。

他在想,执行任务的时候,他见过太多缠绵床榻的风流贵人,也见过悱恻缱绻的柔乡暗剑,那些人赤裸着身躯像两条发情的蛇兽一样,交媾蹭动,很少有人唇碰着唇,那太奇怪。

兴许有人会在唇上淬渡上最狠辣的毒药,兴许会在口腹深处藏着能将人一招毙命的凶器,让人不得不产生莫大的防备和警惕。

这好像终于能解释得清为什么当初顾千珏法的蛮干中,顾千珏终于觉察了那种熟稔的感受,于是,这之后的每一次晃荡,豁开,冲撞,都直挺挺地捣向心念之处!

粗硬如铁的物什捣开紧闭的门扉,舂杵进腹地深处,肥厚润滑的蕈肉一次次抵笞到蕊巢,紧致的穴道疯狂地绞咬着入侵着,却又好似放浪形骸般阵阵波动缩放,细细密密裹吮着,厮缠讨好着那烫热的硬物。

顾千珏的掌指嵌住男人的腿根,下身用力地舂撞着,顶开那绵软韧滑的甬道,手掌搭覆的胯骨上留下粗浅的指痕,他用力的吻男人的腿,从膝缘一直到男人敏感的腿根,顺着绳索的痕迹盘桓滑过,每一次舔舐都引得身下人的颤动。

他感受到男人粗乱的喘息,手腕翻动,将缚着男人双手的吊勾举得更往上了,男人被迫挺直了身子,将胸膛毫不设防地向面前的人敞露着,那绷张的臂膀下、胸脯上,随着紊乱呼吸起伏的挺括,还有油润厚实的肌理,一切都是那么的匀称妥帖,好看极了,顾千珏的手指自发地往上窜游着,循着那美厉的线条四处揉捏触碰。

随后,指节再次覆上那赫然紧挺的姻珠,腹骨摩擦之际翻得如同之前打着绳花般,总之呈出一片快而美的景象,男人的喉头滚落细细的动情喘吟。

胸前傲然挺立的绯珠在那人的指节的狎玩下,发热发硬,又酥又麻,那奇异的感觉顺着细小的一端,不断下沉,窜进腰腹,窜向尾锥,惹得吞纳柄杵的穴肉窄缩得更紧了,于是引带受起更猛烈的笞伐征挞,每每都分毫不差地撞向那处。

顾千珏喜欢听男人的声音,甚至正是因为想要听到男人更多难以压制,情难自禁的声音,所以便发了狂,发了疯,如脱缰的野马,四处奔驰着、冲顶着、宣泄快意。

而男人只能毫无反击之力地撅着臀肉,隐忍承欢。

扣住男人胯际的手松开来,他转而抓握起男人那滚烫如炽铁的茎柱,顾千珏开始卖力地上下捋动起来,本就只是悠然晃荡的羽毛,此下更是抖得痉挛模糊,残影掠过。

男人周身的敏界都在他的侵占之下,被抵弄,被撑开,怯弱着收合又再反复摊平来,那魁实劲厉的酮体随着吊绳摇曳着,如砂石里烈阳下湖泊里绽得艳丽的姝蕊,葳蕤绵延,又似皎月下绰约在岸缘拍打浪花中的水妖,勾魂摄魄,生息媚骨。

“不,哈嗬不要”男人原本乖顺的身躯开始左右晃荡起来,手弯向下崩着力道,腰腹也崩得紧紧地,显出起落的迤逦性感的线条,他下意识想要逃离这令他失控的快意,手指紧紧攀附抓握住腕中的绳索,骨节间因为用力拧出泛白的颜色,甚有些许酸痛传来。

连绵更迭的快感冲涌而至,那本就充血挺硬的茎柱憋得越发急了,泛出浅浅的紫红,周身的筋络暴出,顶端的羽毛颤了颤,却依旧不能摆脱被压制克抑的结局,在那孔隙与银线的边缘,丝丝黏黏的白浊液似是满涨之后再也灌不住更多地溢了出来,慢慢爬满蕈头,沾上羽缕上,打得那本来飞舞得美丽的翼绒几分潮湿狼狈,如同在情欲高潮不断积累而无处宣泄的男人一般,潮湿、狼狈。

“让我出来吧哈嗬”男人平稳的声线染上哀求,其实影卫的严苛训练中对于欲望控制的变态程度比这残酷百倍有余,曾以最好的绩业完成考校是男人可能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也有被情欲牵制心神,不由自主的模样。

但是,这并不能苛求他更多,因为在他面前的并不是冰冷残忍的考校官,而是他爱慕追随,刻进骨血的信仰,他用命去守护的人。男人对他再不会有世间法地攮至穴关深处,一回接一回,他时而揪拨着肥厚的臀肉,将那穴口敞得更开,把那巨物含吞得更深,恨不得将那囊袋也一并挤带进去般。

再接连着穿凿抵弄至蕊巢,男人这下连告饶的吟声也发不出了,只余颤巍巍的喘息,勾在腰上的腿弯便受不住力地往下滑,很快又被顾千珏搂着重新搭回去。

前面累叠的欲水无论如何也泄不出去,男人那不断升腾的潮欲便通通汇集在后方那处,狞缴痉挛,把那巨物套箍得紧了,缴得些许生疼,令那抽送的动作都滞涩起来,终于顾千珏如男人所愿,把上男人那哆嗦不已的铮挺,指尖微动,剥弄开羽毛,轻轻打开银环,缓缓将抵入内里的银线抽了出来,彻底将这止精器摘除了下来。

随着银线的抽出,那白浊的液体顺着润厚的蕈头汩汩流出,顾千珏就着滑液把整个蕈头涂得粹亮莹润,像刚抹上膏脂,浑实斐丽,圆盈饱满。他的指尖来回在那喷薄出爱液的孔隙上摩挲捻摸,把弄着鼓鼓搏动的柱身,缓缓捋动着,直到男人彻底泄完那储精。

再揉上那如何也把玩不腻的臀肉,来回触碰捏顽,扒得开来,尚能感受到高潮余韵下瑟瑟翕张的穴眼,指尖沾覆的黏液在臀缝中重新抹得开来,让那糜丽的穴口染上丝丝浊莹的黏液,又把着自己那尚未卸力的杵棍,蕈肉在穴眼周围打着圈追逐着那些滑液,似捉弄挑逗,玩得兴至了,方才托住那两瓣,扶住茎身,对准那穴眼,直捣进内腹深处。

如此又舂抵百来回合,把身上的男人肏弄得浑身瘫软,他才箍拥着男人,一股股往那润热的甬穴中缴械,浇筑烫液。

两人赤裸的躯体纠纠缠缠地依偎在一团,顾千珏又开始细细地吻起男人,这时男人已完全脱力,任由自己倒在了柔软的锦衾之中,顾千珏柔柔地环住了他,神色珍重而怜惜。

顾千珏大手一挥,将那津液横溅,一片狼藉的衾被囫囵裹滚做一起丢到地上,从那雕漆的沉木立柜中拿出新的锦被,重新裹覆在两人身上,随手又查探起男人身上的征象,感觉到确实再没有情毒影响下欲潮席卷的痴态,方才放下心来。

看着疲倦的男人闭上眼就要沉沉睡去的容颜,他心中衍生出安心的情绪,轻轻隔空描摹着男人横入鬓髻的剑眉,一遍一遍,嘴角无知觉地勾起恬足的浅笑,直到身边那人的呼吸均匀起来,才拥着男人,阖上眼。

鹤令湫顺着飞鸽的方向很快判断出来信的方向,他小心取出绑在爪上的筒茎,令人诧异的是,里面赫然放着两株独芯兰,色彩鲜活润丽,一看就被回护得很好,一边皱巴的纸条上飞舞地写着二字。

他看了一眼,蹙了些眉,有些纠结到底是现在就练出梨棠春的解药,还是先赶去那边处理事宜。

念头一转,飞快地给弟弟喂上那单用即可朔寿生元的天地好材,转而把另一株揣进怀里,炼制一半的丹药器材一并裹了起来,收拾妥当后,随着飞鸽引路的方向朝那边赶去。

总归要是这次能还清了债,也算两相抵消了,如果还能承一个情,那便也更划得来。

随着驯鸽的指引,鹤令湫只觉得脑门有些抽抽,抬手不动声色地按了按,除去驯鸽定位的方式,他也有别的寻人的法子,至少怀中这个追索驯鸽痕迹的蛊虫从未出过差错。

没有观瞻别人秘事的习惯,鹤令湫要了另一间房,只是一踏进房门的功夫,打眼瞅见配置装束,绕是见多识广,也有些汗颜,想必是得等一阵时间。趁着等人的间隙,他又掏出备好的器材开始捣鼓解药的事情,为自己的先见之明有些自得起来。

待再见到穿戴整齐的二人,鹤令湫倒是有些讶异。一段时日没有见,那霄月阁阁主竟像是完全变了个人似的,大抵是情雨滋润得彻底,现下露出餍足而欢喜的神情,跟江湖传言的武艺卓绝的高人相去甚远,之于前些时候他曾见过的不近人情冰冷专断的样子也不一样。

可能也是因为有事相求,而且那两人间流淌的种种细微动作,过于亲密而自然,倒有一番自在的气场,让人融不进去。

顾千珏率先开口:“还劳烦鹤宗主查看一二,他此前中了赤岚宫毒蛛的毒,不知现在是否尚有余毒未除,辛苦。”

态度甚至称得上亲和有礼,单为了身边的这个男人,性情就会有如此的变化么。

鹤令湫挑了挑眉,不置可否,身形顿了片刻,不过依旧依言照办了起来。

无他,实是江湖儿女纵使再不拘小节,两个大男人纠缠在一起的事也算不得多磊落光明,不乏有人要藏着掖着,好维护起自己那高洁名士的声誉。再者也是短暂的相好,彼此和睦有道,也不会容旁人窥得实际的关系去。

既男女之间尚情比纸薄,何况是不为世俗所容的男子之间。

在此之前,虽因这讨要解药一事察觉到霄月阁主待自己的影属些许不同,可这般落落大方地昭示出回护的情意,倒是真豪杰英雄了。

是的,比起那些感不敢承认的人,反倒是这种直爽让鹤令湫刮目相待。

鹤令湫抬手,一只肥硕的多足褐色甲虫从袖中慢悠悠爬出,触到顾铭的指尖,轻轻咬了一口,又晃晃悠爬了回去。

那是他圈养的辨解体内是否含有毒素的斑衣蚰,要是吞了含有毒素的血珠,就会涨起肚皮翻足躺倒,看上去像是假死的模样,实际是它盖以惑敌的方式,体内会慢慢产生分解毒素的物质。入药的绝佳虫材,只是市面上就算死物也是千金难求,更别说活着的驯养得可为己用。

斑衣蚰不见异常,鹤令湫再用了别的法子查探着,才显出愈发怪异的神情。“身体暂时无甚大碍”

赤岚宫的毒蛛,几乎无物可解,没有淬炼的独芯兰也大抵只有缓解的功效。只是观那影属的身体没有任何毒发的异样,体内也没有多余的毒素,太不寻常。

尽管有些怪异,鹤令湫识趣地没有追问,江湖人自有江湖人的手段,兴许人家有自己不知道的法子解了毒,不过若是那毒蛛寻常的缓解办法实是这个地方也不是个太好的去处,很难让人不产生这般联想。

大概是鹤令湫有些复杂的眼神过于醒目,顾千珏又联想起女人死前一些口不择言的话,猜想此人是误解了什么。有些事情不便与人多言,可也不想有任何人对顾铭产生不好的观感,秘境得到的功法不太可宣扬,他便难得解释一番:“顾铭只与我一人交好,至于解毒之事,我们尚有别的机缘。”

话到这里,就算是再不知趣的人也能明白什么意思了,更何况鹤令湫本就无更多探究的意味,知自己反而有些逾越。

收回了那些莫名的神情,想起来自己的眼神,又有些不知所谓,自己为什么要关注这些,将赶制出来的梨棠春解药扔下,托以宗门有要事待理便匆匆离开了。

这一段的江湖恩怨已是了结,顾千珏心中轻松不少,擒起顾铭的手便要出门找个喝酒的地方,畅快痛饮一番。

殊不知新的风波,正在靠近

打西南边来了支商队,若要说不寻常的地方,轻装胡衣,外族人打扮,牵了不少马匹,拘着一只只有些瘦削的牛羊,还有让人眼花缭乱的彩石斓玉,是一些冀城少见的品类。

这商队拿着路引进了城,似乎没有贸易的打算,而是停在一家旌旗高挂的小酒摊旁整顿行装,大抵是准备在此地休食片刻。

一行五大三粗的人围踞在支起的小桌上,看起来有些拘谨。期间的氛围也算不得太好。

见其中一个圆襟花袍,头戴翻帽装束稍气派的人,语速飞快地说着什么。旁人观来,只能从那紧皱的眉头,怒睁蕴火的双目感觉到那人的不快。

若是有懂纳挞语的人,便可知道这人说的其实是些无意义的牢骚话。‘娘的,一群天谴皮剥的彀虻【1】!’

商队一起的人被此话同样引得义愤填膺起来。队伍中,另一个看起来更像是梁人装束,身形比之魁伟雄岸的纳挞人更显得单薄修长,祈身长立,自成气派,颇具文人彬质,不过行与商队之间并不显得突兀。

那人开口也是纳挞语,宽解着肆意表露不满的高壮男子:“好了,尔泰烈,这不是在嵩原,仔细隔墙有耳。”

“这他娘的周围毛坯土料都没有,哪门子的墙,项白生【2】,老子知道你跟我不对付,又在这里找理由说教老子是吧!”

“尔泰烈,你简直愚不可及,再继续这般,生不怕坏了骨冕【3】大人的事。”修长男子语气有些咬牙切齿,难得愠怒。

“你他娘的少在这里唧唧歪歪,有本事跟我在嵩原的时候比骑射,不,你等着,祈祥节的时候你敢不敢跟小爷我拼奏哄【4】,定要叫你脸皮丢地”可怜的尔泰烈当初只管在草野里追着羊跑了,学堂里的书墨一点也吃不进肚子。

“君子兰德,悟道慎自,拘行举世,不期暗室,黠廉不屈,厄遇恃心,明恕仁核【5】。尔泰烈,你欲以己之长攻我之短,胜之不武,实非君子德行!”

“又在这里念什么经,臭酸白生”外形魁梧的男人上手推攮争执之人的肩臂。

那人被推得一个趔趄,面色也因为这动作有些发白,脸颊倒是添上一抹红,大概是被气的。

周围同行的人眼见矛盾就要激化,赶紧将人劝住,拉开。

“好了都少说几句。”

“都别吵了。”

“算了算了。”

再围着桌子,那个名为尔泰烈的男人竟是气性大得将凳板踩了个稀碎,又发狠或是发泄地猛锤一下酒桌,勾脚将稀巴烂的凳牌碎木踢飞得出去,才愤愤窝着大块头的身子曲裾在矮板上。

小酒摊的木桌常年摊摆在外头,风吹日晒,朽损不已,随着壮实男子的动作,四个桌腿都惨烈地抖动着,发出吱吱嘎嘎的脆裂响动,但到底是顽强地支柱在原地,没有彻底散架。

这回动静十足的响动,却没有把项纶吓到。冷静下来的他,稍微沉凝便能理解尔泰烈为何那般愤慨,只是有些不平他随意将怒火冲着自己倾倒。

冰芜季来临,盘居在嵩原部落的纳挞一族长期忍受着苦寒与饥迫。多次向梁王朝的皇帝示好,求以在朝会贡期,用牛羊换些果腹的粟粒,都无疾而终。

只能按着规矩,在食物匮乏的冰芜季,等冰河完全冻结的时候,赶着成群的牛羊,穿过层层郡县,来到粟粒之乡,商贾繁茂的冀城。每穿过一次城际都要缴纳一份引金,如此盘剥压榨之下,带来的牛羊能换取的食物大抵也就将将够族人俭据着熬过寒季。

在骏马上快意驰骋的英武骑民,在暴动中缔结政权的王室,如此崇尚武力,嘉赏骁雄,大兴御业,又怎会甘愿旁落至此。只是纳挞族民人寡势微,纵使个个硬朗魁实,却难敌梁王朝根固多年的统治。

难道就要一再颓萎,消弭战意吗?

如今的太律跟鲜奉【6】情投意合琴瑟和鸣,心甘情愿被梁王朝和亲的阴谋麻痹,可以因为不想爱人背负骂名或缘乡土蒙难悲伤怨己而做出让步。

可骨冕大人不会,项纶又不禁想起骨冕大人在典仪礼上的言论,胸腔中的振动急切而噪郁,将骨髓中的薪火都点燃,即使不成武艺也甘抛洒头颅热血,献出一切去追随的王!

“镌册之记岂由一女子所定,倘使后世的尘嚣不绝,吾一人担得,且恃吾之心魂躯体,博吾族辈荣延昌盛,万世瑛华!吾族军骑英勇神武如狼匹,而敌梁有如丧家瘟犬,战无不利,何敢不战?”

顶台上屹立的人,不怒自威,浸染权贵得体的教养与质态,让人观之便生出臣服膜拜的情绪。

细看来,那面相高额颐窄,浓眉深目,鼻梁高立。须发茂密,盘辩发于前额坠饰翠松石与玛瑙,冠佩磨得光滑玉润的兽骨饰,着华美艳丽的紧身交领窄袖对襟锦袍,肩披甲胄,嵌繁复镶丝绘花纹案,前襟和下摆边缘着样式各异的贝波纹理铜边,粗实的腰膀隐在精美华丽的衣袍下,善骑长武的硬实有力的大腿掩于窄口裤帛中。

手中擒一骨翼弓矢,搭在弦上的鸣镝下端缠了半截沁了油脂的棉条,此刻正腾起窜动的火苗。

油光锃亮的臂肌甩开来,一道破空如鹄鸣的长啼传彻,响荡整个围幕场,带着火苗的鸣镝正中那靶篝处,通天的火光随着燎起蒸热的烟雾照映出昏暗的天暮。

“战!战!”

一道道高亢嘹亮的嘶吼声响起,随后是紧密连绵的鼓声,围着火堆手舞足蹈的气氛,登籍骨冕的仪式就此展开来。

项纶坚信,总会有变革那天的到来,而他们只需要听从骨冕大人的施令,紧紧追随他!为他奉出一切!

「文中涉及部分纳挞语注解」特别声明:有关纳挞族及纳挞语部分的相关内容均为杜撰,作者私设,此注以便理解行文,请勿模仿学习,鞠躬

【1】彀虻:纳挞语中,形容目光短浅,啖噬血肉的剥削者,贬义。

【2】白生:形容身形瘦弱,附庸风雅的书卷人,俗称小白脸。

【3】骨冕:纳挞指定的部落正统继位者会在典仪礼上佩戴兽骨面冠,后发展来代指受封者,可理解为太子殿下。

【4】奏哄:纳挞族祈祥节之际,会在傍晚时分举行一场比试,族中的勇士们围绕广阔的金磬台,骑马抛旌旌:粗长的麻绳坠套,一端系红旗,一端系沐礼过后的寿螺,金磬台由无数个红线圈环绕而成,每一个红圈上都系着大小不同的法铃,从外到内,法铃越大也越重,最中心的是暝顶钟,谁能抛旌砸中它并且发出回音的声响便称之为奏哄,完成奏哄的勇士会获得巫长开瑞后的吉玛坠,以示长生天的恩赐。

奏哄不仅考验勇士们的骑术,还有武力以及耐力,很多人可能只能完成砸中暝顶钟,却并不能发出回荡的响声,金磬台中心愈远,想要奏出回响的臂力几乎常人所不能及。因此为了避免只一次的抛旌出现尴尬的局面,很多勇士会退后求其次砸响法铃,不同红圈的铃响都能获得不同的赏赐,若不自量力为了追求高难度的奏哄,浪费一年一次的祭礼,实是不明智的,也容易招致从不掩饰尚武的纳挞族人的调侃哂笑。

【5】君子兰德,悟道慎自,拘行举世,不期暗室,黠廉不屈,厄遇恃心,明恕仁核:君子有美好高洁的品性,领悟入世道法,行为处事都能很好地约束自己,即使无人可知,依旧端正德为,不贪墨钱财,遇到困境也能维持本心,保持宽容和仁爱。

【6】太律:嵩原部落的首领称谓。鲜奉:首领正席伴侣之称谓。

战战兢兢的酒贩老板,擦着冷汗前来了解情况,小桌险些打斗起来把店都给砸了,他的言语斟酌着十分客气,不敢再激怒这群外族人更多,更是丝毫不敢提赔偿之事。

心里却是升起些祷告,只求这群人别在这处吃酒了,砸了一些旧桌椅板凳事小,把他的客人都吓跑了,那生意可真就没法做了。

好在这群人中那个长相偏北梁人士的人,一副歉意的样子,也十分好说话,吐露的字句也是流利分明的北梁语,断没有先前同伙群讨论的时候那些令人听不懂的话。

项纶掏出些许银钱递到贩主手中,嘴上说道:“老板海涵,这些是不小心打砸桌椅以及惊吓了客人的赔偿,我定会叫我那些弟兄安分些,决计不再生事端,我们的队伍跨了绥真河前来冀城贸易往来,知晓冀城百姓玲珑通达,此间接触,确实所言不虚,现下黄昏之际,弟兄几地打听一番,通晓这处最醇香的酒家是您家,才特地摸索过来想要一品究竟,至于我那些弟兄绝不是故意前来闹事,实是因为一些口头纠纷闹了些龉龃,还望老板莫要见怪。”

他们此次前来冀城除了明面上的贸易换物以外,还有骨冕大人交与的重要任务,便也是不可太过招摇,一路来,因为外族的打扮本就有些惹人瞩目,一群人平日行动便也是随便在小酒摊、食肆解决了,以免惹人耳目。因此纵使这样,还得厚着脸皮向老板讨个巧,不好再去寻别的地处。

酒摊的老板收下银钱,面色稍霁,听了那一番诚恳的话语加上那笃定的保证,倒是敛了些赶人的心思,敦嘱几语别再又闹了起来,才又作忙别事去了。

再坐下小桌的时候,氛围没有之前剑拔弩张的紧绷感,项纶落了座,表情淡淡地喝了口茶汤。

尔泰烈的神色依旧有些雷霆雨怒的爆裂,隐在眉宇之中,说不准什么时候爆发,但却不再是为了先前那通莫须有的火气。

他在想先前还能那般有理有据与他高谈阔论的读书人,在嵩原部落称得上骨冕大人最得意、最倚重的擎助,地位可见一斑,在北梁行商的路途之中,真也是受尽了脸色,在人前要拘着礼陪笑,人后还要安抚队伍之中其他人的心思。

这般想着竟颇有些不是滋味,心中的念头转了几下,又想到自己才与他动了怒,发了一顿气,自己向来与他不对盘,作何要为他考虑甚!况他可不是什么自谦自省的人,回咂一番就觉得几分怪异,不愿深究起来,但翻转来去的心思几乎是他这个直肠子很少想到的点,愈是纠结、表情是乎愈发凝重起来。

待酒菜上齐,一群人重新振奋了起来,那些不愉快的情绪在高举相撞的酒碗中消散大抵,痛饮几许,甚还高涨起来。

吃菜喝酒,倒也快活。只有尔泰烈闷头拿着酒坛往嘴里倒,其余人知他心中的不痛快还不怎么消解,把人劝住不再弄出什么大的动静,便也由他去了。

项纶睨了眼那几尺高的魁伟猎仕【1】窝踞在一小方天地,有些闷闷不乐地吃酒,心中微微叹气,他顺着一群人添酒的手,接下一碗,对着那大汉举了举,旋即一饮而尽,将碗倒扣一番,竟也是一滴未落。

尔泰烈夺过那人添酒的罐子,面上的表情倒是没什么变化,把着耳柄冲人回举一下,随后仰头吨吨饮了个干净。

其余人起哄着言语,气氛倒是活络了起来。无他,盖因项纶实是不胜酒力的,往日他们饮酒谈欢时,那言辞不苟的人也少有参与,行止规束,言谈雅致,心里还总记挂着任务,不肯轻易由着任何别的风险误了事宜。

只是这些时日遭受的种种确实足以令人神智发昏,再好的教养也约摸要被消磨殆尽。

不管怎么说,项纶他愿意喝这一碗,几乎是当着所有人的面给尔泰烈一个台阶。

那雄壮威武的猎仕终于开始吃起了菜,不知是饮了酒还是作何,心头烧了起来,偷偷瞥一眼项纶那很快因为酒水染得酡红的面颊,面皮也怪异地烧了起来。然后,从原本的闷头吃酒,又变为了闷头吃菜。

而这些都隐在他蓄养得当,编串修饰的浓厚胡髯下。因而其他人并没有太注意这些。

顾铭随着顾千珏的步子就踏进了这家酒摊。

两人收整好出来时已是人定时分,顾千珏心头纠结的事情完成了,几分痛快,便要拉着人寻着喝酒去,这附近便属这家酒摊热闹,那酒香也飘香浓烈,在远处也能浅浅嗅闻得。

“要两坛你们这边特色的酒,再上些大菜!”顾千珏没原身那些颇精贵的讲究,随手就着附近的桌子坐了下来,那方桌不大不小,正好合适俩人落座。

因着这摊贩生意红火,位置紧缺,时有不够之际几人拼桌吃酒的情况,不过前来饮酒的除了好酒之士,也有不少江湖侠客,或是风尘仆仆落脚的客夫,总归不甚在意这些,一起吃个酒还能结交个朋友。

若是往时往日顾千珏当然也不在乎,可现下,此地的风俗了解个大概,他自是知晓了与顾铭不同寻常情谊的艰难之处来,平日的动作也更加收敛了起来,在外也不肯叫人瞧出两人实际的关系,他不愿男人受那隐约鄙夷的窥视目光,尽管他自己对此并不在意。

他拉开对侧的小凳,叫了顾铭一起坐。

只是还不等男人的身形变幻,一个高头大马的黑影雄赳赳地靠了过来,嘴上还叽里咕噜地说着什么。

不过是全部朝着顾铭说去了,那人并非气势汹汹,大抵是生得高壮,身材魁梧,须发茂密,显得十分强悍,以至于那三两步匆匆走来的模样看得倒像是找茬。顾千珏瞧那人的表情其实没有愤怒,更多的是一种惊诧。

他们是继商队之后才来到酒摊的,因而对此前的纠纷是一概不知。

站在顾铭面前的凶悍就是已经喝得醉了些的尔泰烈,他的表情有些惊喜但更多地是错愕,还混着不解。

他在想,自己一定是喝得醉狠了,不然怎么会见到骨冕大人出现在这里,于是他已经浆糊的脑袋也来不及思考那远在嵩原部落管辖冬猎的首领,怎么会出现在冀城,甚至还是北梁人的装束。

商队的人都喝得有些糊混了,也来不及阻止他,最为沉稳的项纶也只得刚好在他说完那惊诧的话,而后堪堪将他揽住,莫再更往前冒犯他人。

项纶也以为尔泰烈喝得混沌了,抬手又要向他人赔礼道歉时,双眼对上顾铭的脸,谦谦君子的面具仿佛也在这一刻皲裂开来,露出怔愣的神色,往常游刃有余的话术竟都咽挺住了,一时呆在原地。

只因为,眼前的这个北梁人长得实在很像骨冕大人!

但是,思考过后的项纶很快回过神来,恭谨地拉着尔泰烈向人道歉,只是这次言辞之间没有过多地训斥意味,免得又将那高壮汉子激惹起来,面前的人应当是他们不好得罪的。

乍看那人衣着似有些寻常,可细观下来便能发现精嵌的暗纹,当也不是一般人家穿得起的。

尔泰烈虽不怎么没脑筋,现下还喝了许酒水,脑子也不大清楚,但事关紧要还是能提些省来,大大方方地朝人道歉,又若无其事地回去吃酒了。

且不管商队这边是作何暗流涌动也好,这会儿明面上大家都没有把那件事放到这桌上谈论起来,尽管此地的民众兴许少有懂纳挞语的人,但项纶那小心隔墙有耳的提醒却是入了所有人的心。

反观顾千珏,则是只当做小插曲,虽心有纳罕,但也没有太多烦扰。他们一路来都是避开了霄月阁的耳目,且不说这商队看上去与他的手下相去甚远,更有蛊毒宗主亲言相蔽,至少近期不会出什么岔子。

况后来去往玄渊屿,他亦化他的本命顾千珏,与顾铭作两兄弟混迹江湖,应当更不会有人联系起这其间的什么,思来想后也不会是什么寻仇滋事,便不再放与心上。

他命顾铭坐下,又给他斟起酒来,两人点的是酒摊中的果酿,入口甘味醇香,品不出烈酒辣喉的恣意,不过二人也并未像来往人群之间大碗豪饮,而是斟与酒盏之中,慢慢嘬品,因那果酒虽口腹之中尝不出什么,实后劲足矣。

“顾铭,现下已经没有甚别的纷扰了,你有想去的地方吗?”顾千珏夹了筷酥花生,又添了口油烧鸡,再往嘴里灌了一嘟噜果子酒,把那干香荤腥的劲都压了下,成了腹中烧得火热的余温。

“属下誓死追随阁主。”顾铭闻言愣了愣,如实回答。实际上,倘若顾千珏能有读心术就能知道那表面淡定沉稳的男人此时内心始终惴惴不安,因着他一句话,想着他那恣肆洒脱的阁主可能会丢下他,一个人快意江湖去了。

顾千珏摆了摆头,将那呼之欲出口的‘好男儿志在四方’压了下去。实际上他更怕顾铭其实是有自己的想法,只是因为总事事以他为先的尊卑规训,从来不肯透露些实际。

“那我们就去岭西,岭西以南一带,多山涧溪河,村落群布,找一个山脚挨着小河的村落定居些时日,我们可以一起砌造一个属于我俩的小屋,跟着那里的居民学种菜,在屋外围一圈篱笆,里面种一些果子,等果子成熟了,可以像这样酿果酒。”说着顾千珏又抿了口手中的酒,口齿回蕴着细细密密的醇香。

“早上天不亮,我们就爬上山头去看日出,深林里村民不敢进的野兽毒蛇,我们遇到了就抓来吃掉或者拿去卖钱。日头盛了我们就去溪河洗澡,拿篓子去捉鱼,傍晚回家就可以做鱼汤吃。”也不知他是不是喝得醉熏了,嘴里絮絮叨叨地说着一些对未来的畅想。

说到此处又顿了顿,摇摇头,继续道:“许是你也觉得我没什么大追求,实我本来就是这样的人,或以前我想要追求天下第一,想要做那武学魁首,可是遇到顾铭你之后,那些好像都不重要了,特别是在秘境里,纵使有一身武力也无法护你周全的时候,我甚至有些迷茫以前的追求,所以我想我们应该尝试一下这样平稳安定的生活,这就是我目前最想要的,有你,有一个屋子,有我们,平安地在一块就够了。”

男人默默听着,他几乎是照着顾千珏吃东西的路径,原封原样地塞到自己嘴里,至于味蕾中尝到什么早就无暇顾及了。他的心头被这些话都占据了个全乎,可他回应不出什么更动听的话,哑着嗓子回着。“好。”

许是自己也觉得这话干瘪苍白,男人饮了口酒水润了喉,才又开口着:“属下也无所求,心神之上从来一人,惟愿全心侍奉追随。”男人敛着眉,那长翼的睫羽在眼窝下投出一片模糊的阴影,唇下似有若无地勾起一角,极其含蓄隐秘的笑。

顾千珏夺下他手中饮尽的杯盏,添上新的酒水,顺着那沿缘的水渍,深饮几口,才彻底展露欢颜。

四下热闹熙攘的场景,他如此隐晦收敛着虚虚窃吻。

【1】猎仕:游牧部落的纳挞民族对骁勇善战的武者统称。

顾千珏两人是在坊间行马时候被拦下的,适时离岭西已有不远,再往南行进几十里就能去到他们向往的地方。

其实出了冀城,那平阔的地貌已是模糊不全了,越往岭西走越是群山峻岭,连绵起伏,视野的边际都是层层叠叠如同融开在水墨里的山峦重影。

拦下他们的是一个身着灰色短打,浑身血迹斑斑的可疑人物。

实顾千珏也不想理会,可顾不住那人硬是憋着口气抱了顾铭身下的马蹄,本就是强行勒止的马匹很是狂躁,当即就狠狠踹了那人一脚,那人没有放手,本已强弓之弩的男子被踹了也没有呼痛,只临了抻出了血淋淋的一张皮革卷,攥在掌心,几乎要把指节都握碎,他似乎是已经说不出来话,口齿鼻舌之间不断涌出鲜血。

那人看到顾铭的那瞬目光直亮得吓人,手臂伸展得直了,几乎僵硬,把那皮卷仿佛势必要递到顾铭的手中一般。

顾铭顿立了片刻,不知内心在想些什么。但若是猜想以往影卫的行事作风,大抵在思索应该抽出哪把刀来把这人劈开来,扔到一旁,莫要挡道。

两人视线一对上,顾铭很快明白过来意思。随后翻身下马欲查探此人的伤势,顾千珏跟着下了马,只是很快捉住了他的手臂,令他后退了几步,旋即拿出行装里的皮质的指套,轻轻按在那人的颈脉上,见呼吸和搏动都再查探不出来什么,那人已然气绝身亡,顾千珏摇了摇头,再示意男人站远了些去。

顾千珏向来不想惹上江湖的麻烦事,对此有些避之不及,想当初原主给他留下的烂摊子就让他头疼了许久。特别是药毒之事,更是不想再沾半点,因此尤为小心,这般回护男人。

待查探毕,两人凑到一起,将那皮革卷展开。

朱红的字迹刹那间刺入双目,那密密麻麻的鲜艳色彩令人有些眩晕。皮卷上细细的文字这样写着。

“吾儿亲启:

吾儿维衍,为娘寻你十七载余,一别经年,不知你是否康健完好,是否安然喜乐。倘使你尚在此世一隅,不论如何,为娘也是要再见你一面的。

你自幼时狩猎祭与敕斛外出遇险,便从此不见踪影,彼时你方历五岁生辰,不知你可曾留有印象。你遗落时还戴着太律罕父为你猎的狼骨坠链,还有我亲手为你串的松石塔苏额环,你肩上披着罕父征战的半银铸甲胄貂袄,若这些你都再无办法留存,无从取证,那也不当紧,纳挞的子民无论妇汉,皆穿耳衔佩玉穗钏铛,别处几乎罕见男子如此

只恨为娘不曾在你身上留下半点图腾,所以只能以这零星的片羽去循证,如若你能读这封手信,恳求你见见我,或慈悲匀我些时日去见你,我的孩子,族巫说奉明会带你归来的,我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太久了。

原谅我着笔此处已不知己所言何,情绪深宕,涕泪如雨。”

卷尾的几处尚有凌乱晕开的红雾,字迹也是再重描的痕迹。那言辞情切的语句几乎要扑出革面,拢住读信之人的全部绪感。

倘若读信之人是这位妇人在外征战许久不曾还乡的儿郎,再或是因故流落的普通乞儿也大可为之动容,偏生都不是。

顾铭牵展皮卷的手指嵌得紧了,捏出泛白的痕迹,连同脸色也惨白无血。

他从知事起便一直在影楼,他是阁主的刀,阁主的剑,是为那人所任用的利器,从被赐序挂名成为正式影卫的那天,曾经的影首也多次教导,他们这些人不论以前的身份如何,而今只侍一主,只为一人,倘若有任何异心,便可当即拔剑而刎,倒不算抹费了这些年霄月阁的栽培与投入。

他们之中,有人是无家可归的乞儿,有人是战火绵延的遗孤,不乏有流放的罪臣之子,曾经傲然的矜贵人物,为了保全性命,自稚儿时期便被送进这固若金汤的壁垒中,没有以往的翻云覆雨的权柄,也尚得留存门庭一丝血脉。

总归都是,这九州十八郡再无容身之处的可怜人。而他顾铭,也不过是这晋序中的三十列之一,因着那份垂青和怜悯才有今时这痴心妄想的日子。

影楼绝不会允许对外尚有身份牵扯的人存在,除非他亲手斩断那些东西,可霄月阁绝不是那种逼人弑亲的邪端教派,最大的惩治,不过是鞭刑一百,水牢十日再驱逐出阁。

而这些刑罚都不是让人害怕的,至少之于顾铭而言,他最为慌乱的是离开那里,离开阁主的身侧。是的,不管如今阁主要如何推诿这身份,可只要江湖上有他的名,便始终有他的影,这是他自己主动也推拒不得的。所以尽管在外面从来不以霄月阁中的身份行事,可顾铭不觉得自己就完全脱离了,相反,这种身份让他觉得安全,甚至可以放心大胆地蜗居在壳里,贪婪地小心地占窃阁主所赐予的一切。

现在有人却生生要把那层遮羞布给扯开,把他曾经为困,如今得幸的托辞一并撕碎。

因此他的第一反应绝对称不上常人所理解的欣喜如狂,或是错愕惊讶。而是一种茫然的惊惶,这种惶恐太过具象,甚至生出无措感。

他甚至阴暗地想着,要是他一个人看到这份手书,绝对要把这些东西销毁得一干二净,可如今这份与外人牵扯的证据就这样明晃晃地摆在阁主眼前,是他无论如何也掩饰不去的。

顾千珏没有注意到男人表情的微妙变化,更莫说男人内心如此百转千回让人无法理解的思维。他读了手书的第一反应便是再去看男人肉乎的耳垂。

以前还纳罕顾铭的耳垂为何有这小圆点,起先还以为是什么伤处瘢痕,可两侧都对称得当,又有些疑惑,不过也并没有细究。作为前世也没有对象,朋友也不会有讨论这些东西的寡逼,大抵是不能明白穿耳环留下的增生痕吧,现下被这手书点破,方才有恍然大悟之感。

顾千珏伸出手捏了捏男人的耳垂问着:“你要去见吗?”

男人的身形顿了片刻,声音无波无起复道:“属下不知。”可他下意识却是以为阁主隐语要他将这亲缘纠葛亲手斩断。

影楼不会逼挟他,霄月阁也不会,但这些条例都是为一人所趋所取,倘使阁主真要因这须臾的意倾要将他锁在身旁,叫他杀尽那莫须有的血亲,继续以这样的身份维持原状,他应当要欣喜,不管如何,能伴阁主身侧便是他最大的追求,如此卑鄙肮脏,渴求这一丝垂怜,他也千万不该这样揣摩阁主的意图,所以只能道自己不知。

“那就去,我们当要一探究竟。”顾千珏眼中敛着锋芒。他们摩挲到卷皮的背后还有草草刻下的刀痕,当是那惨死马下的送信之人的手笔,那信息传达着,他是纳挞族鲜奉的手下,固定在冀城边郡落脚点的探子,负责寻找遗落在外多年的二承耶【1】乌维衍,收到之前商队传的密信,第一时间赶来传信,却在这中途遭到不明势力的截杀。

那人身上的刀痕确有些时日结出痂痕,在途中开裂或是新的伤口叠累而至,经顾千珏的查探都作不得假,想来那人已料想到自己的结果,所以才留下这些信息,但也不知他究竟是怎样藏匿这封手信的。

如果这消息为实,顾铭真的是纳挞族的承耶,必定是有人不想他回去,可那人已经发现了他的身份,起了这样的心思,想要回避却是不可,顾千珏绝不是那种会给自己留隐患的人,但想来,这浑水定不是那般好蹚的。

若这消息为虚,以他再之前的推测,若霄月阁的势力来讲,绝不会有人能窥查出他与顾铭的身份,但要是牵扯起别的江湖势力,大可能是一场阴谋,足以掀动血雨腥风的阴谋。

至少这人能以异族身份潜居冀城多年便不简单,明面上可能借着寻承耶的姿态,暗地里传达北梁的通达图径。许也是上辈子那短暂的征旅经历,也让他的心态悄然改观着,再混淆原主的记忆,至少家国一体的初浅想法是不曾变化的。要是企图发动战乱,他决计不会袖手旁观。

两人按着图记循那方向去的时候,一路上竟平安无事。顾千珏想了想原委,便不再纠结。既然有人不想他们去,自当也是有人回护着他们走,想来两方不同的阵营已经对上了。

见到那个女人的时候,顾铭也不知道自己该摆出怎样的表情,实际上他觉得很奇怪,在他看来这就是一个非常陌生的女人,他甚至在她靠近的时候,下意识做起了暗握刀柄的警惕姿势。真有什么令他不适的,就是这张与他颇为相似的脸,还有那其中过于复杂让他无法解读的神色。

他眼前的女人打扮得十分朴素,一点都没有一族领袖夫人的华丽装饰,但那浑然天成的贵气却是作不得假。

女人看到他的第一眼几乎就落下泪来,嘴角裂开时而上弯时而下扯,扭曲着搐搦,一时竟看不出来是高兴还是难过,她抖着手想要去摸顾铭的脸,但大抵顾铭的眼眸中的寒光太过显露,她只虚虚一抚便妥协地放下了手,手臂逡巡至下,她的眼神一寸寸往下,把顾铭的肌肤,他的服饰,整个样貌轮廓似乎全部要刻进心头,她要好好看看她多年流落在外的孩子是否过得尚可,她的手掌最终搭上了男人宽厚的肩,只一触,婆娑湿润的眼眶又再次泛起红潮。

纳挞族的男子一般都长得魁伟健硕,她的孩子在北梁也许称得上高大,可比起同族又确瘦削,她下了决心一定要找到他,不管什么模样,何时在何处,所以对于这场在梦中预演无数次的见面并没有让她觉得意外,当然会心生喜悦,但真正见到人的那刻,她心中的悲痛和焚心之感要把那点欣喜完全覆灭,以至于不能维持住最基本的体面,她自从成为鲜奉,除了丢失孩子的那时,少有这般失态。

顾铭不知道女人的心中作何感想,只那手一触上来的瞬间,他的身躯就僵硬地不知如何摆弄。他从未与除了阁主以外之人再有什么非生杀交戈的接触,他感到无措慌乱,只下意识想要逃离。

那个女人说得一口流利的北梁话,她最初似乎是想要把男人拥入怀,但好似也感受到男人略微抗拒的状态,敛下那些失落,只轻轻拍了拍男人的肩,嘴上唤了声:“维衍。”这话一出,仿佛打开了话匣。

女人絮絮叨叨地说着:“已经长这么大了,长得高了,比你罕父都高了,只是身量怎得这么瘦,都还赶不上阿斛”慢慢地,从女人地嘴里了解到,他还有一个同胞兄弟,名唤乌敕斛。

女人的话语不停,那眼角的泪珠也似泄了闸似的,一边说着,一边滚滚落下。旁人看来也是一副凄惨的模样。她捏着方帕有些胡乱地揩尽脸上的泪,说到情绪激动之处,有时候又会一顿,仿佛在努力压制更崩溃的伤痛。

顾铭如坐针毡般僵立许久,心头觉得这时刻比当值守夜还要难捱万分。他偷偷地觑向阁主,沉静的目光,无知觉中透露出求救的信号。

顾千珏无奈一笑,不过还是出言带过了女人的话头,适时缓解男人的不适:“这位夫人,我是此次陪同顾铭的僚友,你之前所问他这些年在外做什么行当,我的表叔父外侄婶婶的哥哥在外开了个镖局,顾铭与我皆是店里的伙计,接到手书那日我也在场,他与我情谊甚笃,对这番大事尚有些摇摆不定,毕竟如今这江湖也不太平,所以思虑再三我便与他一同来了。只是夫人你也当知,那些你先前摆出的证据也是太过勉强,认亲一事并非如此草率轻易。”

女人仿若才察觉到此处尚有旁人,背过身去将脸上狼狈的痕迹拭尽,深掖口气,令自己彻底平静,才接过话说:“我是怕维衍不肯信,所以带了族巫一同前来。”

女人说话的功夫已然恢复如常。她的心底飞快地转圜着这人的身份价值,虽说对于这样的普通人她应当有自矜自贵的傲慢,依这人的话言,应当是维衍这些年的莫逆之交,先前那些怀疑冒犯的话语也姑且可作担忧挚友安危,但以她的身份确没必要向无关紧要之人证明些什么,只是为了不让维衍心底有不快以及不信任,所以还是解释了一番。

远事宜占,近事以祭。这么些年寻容貌相似者也堪过百矣,不是没有妄图鱼目混珠之人,离得远了,鲜奉则会先找族巫占卜问仪,不成便不会再去。稍近了,便不管险阻也要去见上一番,扑空也要苦苦等,哪怕那些细微之处都对不上,还要不死心再拉着族巫祭许敬解,才肯彻底放弃。

容貌相似,身量高壮,眉眼高阔浓厚的族人征象,耳处有刺迹问仪无碍,反此种种,这些年只拎得出这一人!要叫她如何不激动,在见到人的那刻,血脉联系的微妙通灵便叫她毫无心思再行祭解,几乎就要将人直接带回去。

族巫取出一绺黑色的细碎发沫,女人在一旁解释着,那是维衍满月时的胎发,然后耐心地向男人解释族巫的下一步动作,以消解些男人的抵抗。族巫径自上前取了顾铭的一缕头发,将两者缠作一起,倒上不知名的黑糊油亮的液体,取最初祭燃的香头星火反插进去,混做一团的东西滋滋灼了起来,随后腾起一股股白色的烟雾,再片刻便烧了起来,化作一团奇异的净蓝色火光。

“烧的是离火!”女人惊叫着扑到顾铭的身上,抽哽着痛哭,嘴上一遍遍重复“维衍,就是我的维衍,我的阿衍,在外面受了多少苦”她哭得尽了,又捧起男人的脸反复打量着,目光是那样的包容、怜爱。

顾铭尚未体会过这种陌生的情绪,只作不解,他顾自朝阁主那边靠去,躲避着女人更为热切的举动。

“望夫人谅解,顾铭他向来独身一人,不太适应您这般。”顾千珏不动声色护着男人的一只臂膀,但是此前的证据大抵是十分明了,他也不想在未来岳母面前表现得格外失礼,因此还是规矩颔首致歉解释。

一旁的族巫也掩盖不住激动的神情。“终于找到二承耶了!太好了!”

【1】承耶:纳挞族首领割域据落的继承者称谓。

这个走向是顾千珏没有料到的,起先他以为当有什么阴谋诡计,尚可将计就计以身入局,但现下看来,这身份的虚实仿佛已经明了。

脑中的思绪蔓延,观那夫人的态度,应当不是知晓他一阁之主的模样,想来牵扯的不会是太多江湖的势力,那么朝局州国之间的纠葛,就待他们再好好留观几许。

因此,鲜奉夫人提出要顾铭去嵩原的时候,顾千珏没有拒绝,顺势顾铭也应了下来。鲜奉夫人并没有发现两人之间,暗流着以顾千珏为核心的行为模式。

她眼底的喜悦迸射出来,散发出前所未有的活力与精神,对于顾铭说想要邀好友一同前往做客的请求,也满心欢喜地答应了。

就这样一行人混着低调的随行队伍,一路跨江涉海,去往嵩原部落。

路上鲜奉夫人热情地为顾铭介绍着纳挞族的各种情况,尤其是围绕他自身的事情。她介绍着属于他的辖区,尽管这么些年人不见踪影,他的罕父仍为他留存封号与辖地,宠爱程度可见一斑。

莫说这些年来大大小小的赏赐物还有辖区收获的东西一并入了他自己管制的府库,听说他这么些年来在外走南闯北,仅仅拿着卖命的钱,聊以维持生计,心疼地又要流泪。于是更加详细介绍着属于他的地位与财势,好像要把这些年欠下的都补回来。

“阿衍一夜之间就变成富绅了啊?苟富贵,无相忘!”顾千珏勾搭着顾铭的肩,嘴上笑着骂。

“没”顾铭微微揽着搭在自己身上的手,没有放开。对于那称呼也没有计较。

因为顾千珏一直称呼男人为顾铭,一路鲜奉夫人的脸色也不太好,忍了半刻就发作了:“这位小兄弟,我也不计较你们在外是作何称呼的,如今他要回到本家,自然要唤他原来的姓名,乌维衍,还望你莫要忘记了。”

顾千珏挑了挑眉,但却没有反驳什么,旁的不说,女人对顾铭的关爱是无法装出来的,只一点依从她这些小事也并无不可。所以后来他顺其自然地改了口。

队伍整顿休憩之余。

他拉着男人去林里捉兔子,没有收获,倒是掐着内息的石子猎到了三两只野鸡,他提溜着猎物大老远地唤“阿衍!我抓到野鸡了,快来!”

于是见到男人剥开人高的蒿杆,那抖落的白絮几乎在他头上下起一片干燥的,草酥味的雪来,荜拨窸窣,涉地而来。

他一手捉握住野鸡的脚,猎物们尚有活力扑腾,在蒿苇里扇振起簌簌的白色绒絮,飞到男人的头上,脸上,全身上下沾得都是,莫不狼狈。

“阿衍,你怎么弄得浑身都是。”顾千珏声线带着难掩的笑意,把导致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摘得干干净净,故作无辜地问着,手上还作贴心地样子为男人摘去身上的绒絮。边推着男人往阔地里去:“我们快出去吧,在这里面,一直掉好多白毛毛,都摘不干净了。”

男人不动声色地接过他手中的猎物,游刃有余地跨步迈出腿,只是还没走出多远就被顾千珏猝不及防地拉住,没有防备地踉跄一下,栽进身后之人的胸膛间。

只感觉到一片震动,那喉头中的轻笑在胸膛间引出细微的振荡,因贴得近了,显露得明了。

下一瞬,唇上被温软的热度覆盖。触离片刻,故作委屈的声音自耳边轻巧地吐露:“阿衍,好不容易有个没人打扰的地界,你还真说走就走!”说着,又泄愤似的吻向那唇,用力地嘬啮着,如此还不够,探出舌尖侵入到那唇齿舌腹勾缠搅动,搜刮着涟涟沁出的津液,嗫啧声起,喘息益重。

很快克制着分离开来,就这姿势环抱男人片刻,静静等待身下汹涌的欲望消解去,大约平复下来,他依偎着男人的额,又轻轻落下一吻。只是很快,他抿起唇侧过头呸了好几下。

那旖旎的氛围也刹那间消散了彻底,男人的脸色也白了几分,挣扎着就要做起来查看阁主的情况,心中惴惴。

热门小说推荐

最近入库小说